溫暖的毯子為雲淮遮去了大半濕冷的風。

他眼睛餘光中儘是燃燒的火焰，雲淮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體驗路凜安的速度。

這個人或許是在飛行的，雲淮不確定，因為有時候一眨眼，他就好像從一個位置轉移到了另一個位置。

而身後的戰爭機器人們辛苦的跟隨著，有好幾次都被路凜安甩的看不見影子。

有一瞬間，雲淮忽然捕捉到了一道黑色縫隙，他的聲音埋在毯子裡糯糯道：“你在作弊。”

男人眉梢微動，低頭看著他笑了一聲：“發現了？好聰明。”

雲淮不為所動：“彆誇我，你等一等0781它們，它們都是四百年前的機器人了，可能會跟丟我。”

路凜安這才落在了一個尖石上，這裡或許已經很靠近深淵上方，因為雲淮感受到了上升的氣流，還有一些細微的光線。

“你關心它們比關心我還多。”

雲淮在他懷裡動了動：“你不用我關心，你本身就已經很強大了。”

路凜安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又聽見少年開口道：“你的精神力有撕裂空間的力量，對嗎？所以你可以僅憑肉體原地躍遷。”

路凜安：“對。”他補充：“不止撕裂空間，還有點其他作用。”

雲淮忽然好奇：“那你最遠能躍遷多少距離？”

路凜安看他一眼：“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的極限在哪裡，那我很可能會失去自我。”

察覺雲淮的疑問，路凜安接著道：“這也是獲得強大力量的弊端，因為它會有自己的意識，過去這些年我一直在壓製它的基因，因為我不太喜歡失控的感覺。”

“所以你要永遠做最強的？”雲淮能出去了心情不錯，所以難得玩笑道。

沒想到路凜安點點頭應和，說了一句很繞口的話：“沒錯，我要比‘我’更加強大。”

幾句話的時間，ag-0781終於帶著幸存的戰爭機器人們追上來了，雲淮發現路凜安對外人是真的沒耐心，沒等0781背部的飛行器冷卻一下，他就又展開了翅膀。

“……”

雲淮閉上眼睛，乾脆不說話了。

他在想，如果機器人們一直跟著他，他那個小房子要怎麼才能裝得下，還有路凜安，他看起來也是個不會善罷甘休的，更遠的，還有馬上要打過來的伊塔族——雲淮為自己的平靜生活發愁，他細致的眉頭微皺，很快，更多的光就灑在了閉合的眼皮上。

雲淮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外面的風景了。

人在黑暗中待得時間久了，一時間會適應不了外面的光線，雲淮正感覺刺眼的時候，眼皮上就覆蓋了一道乾燥微燙的掌心。

他睫毛動了動，睜開，一小點光從路凜安的指縫逃竄，在指節邊緣映出了一點肉色的紅。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卻讓雲淮愣了好久。

印象中，很小的時候也有人這麼抱著他為他遮光，那是一份絕對純粹的愛，而現在抱著他的人，可能僅僅隻是因為在尋找配偶的築巢期。

但是雲淮並沒有掙紮，他在路凜安的掌心下睜著眼睛短暫享受了一下，卷長的眼睫掃過男人手心的紋路，路凜安聽到他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等逐漸可以適應外界的時候，路凜安才把手心撤了下來，這個時候戰爭機器人們也到了，它們陸續落在雲淮的身後，路凜安把它們所有係統都拆的差不多了，背部飛行器是少有的留下的原裝。

雲淮踢了踢小腿，示意路凜安把他放下來。

但後者卻沒有配合，他甚至又把雲淮微微顛了一下。

可能是覺得他有點長胖了？雲淮不確定，他話不太多，也沒什麼心思問，借著還在路凜安懷裡抬頭看向遠處，發現他們上來的位置並不是他曾經見過的隕石山，而是一片枯黃的高草叢。

他完全不認識這裡，或許這一片地方是深淵裂縫更遠處的地表。

於是他又將視線轉到路凜安的臉上，從這個角度看，可以看見男人黑長的眼睫，和一點落下來的金色瞳孔。

在光下，那金色眼眸更加純粹，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充滿了強大的保護欲，好像他的全世界都是你一樣。

雲淮莫名被晃了一瞬，他抿唇問道：“你帶我上來的是哪裡？”

“k420城市聚落的背面，”路凜安道，“這裡曾經是墜落之戰在k420最大的地面戰場，埋了數不清的武器隱患，所以根本不會有人來。”

雲淮：“？”

路凜安轉移視線解釋：“我們從這裡繞遠路飛回你的城市，正好可以銜接天黑，戰爭機器人們太顯眼，如果在白天大搖大擺的進入城市，估計會觸發伊塔族的注意。”

雲淮突然道：“難道你知道伊塔族最近在暴力搜尋底層行星？”

他狐疑：“你不是一直在深淵，深淵難道有網嗎？”

路凜安：“我給你抓機器人玩具的時候，曾經飛到過靠近地表的地方，短暫連接下幾個下屬告訴我的。”

雲淮看他抱著自己不放忽然道：“如果我也能飛就好了。”

路凜安：“？”

“這樣我就能自己走，被人抱著總感覺自己更柔弱了。”

路凜安：“……”

其實雲淮並不覺得像路凜安這樣自稱最強的傲慢怪物會真的害怕傳說中的伊塔族，他其實有點懷疑這個人隻是因為還在占有欲旺盛的築巢期，所以乾脆繞遠路多抱自己一會。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雲淮又下不去，於是拉過毯子蒙著腦袋，任由路凜安帶著戰爭機器人們繞圈。

反正再怎麼磨蹭，他最終都還是要回去的。

這次路凜安給足了機器人們冷卻的時間，ag-0781眼神微微閃爍，在衝上地表的一瞬間就已經在試圖給伊塔族發信號了。

但可悲的是，它發現所有的信號發射係統也都被路凜安拆除了。

不知道因為什麼，這個奸詐的慣會討好王的異族怪物或許隻是想過自己的“二人世界”。

ag-0781又低低重複了兩句“無恥”，但看著自家王還在那個無恥之徒的懷裡，想要報複的手臂又落了下去。

0781明白，自己和自己的戰友們是在地底下埋了四百年的戰損機器人，力量已經遠遠不如完好無損的巔峰期，如果不是王的力量，它們根本不會從深度休眠中醒來。

王在保護它們，而不是它們在保護王。

但召喚它們醒來的王似乎並不認識它們了，王也很少提及伊塔族，更多時候，少年都隻是安靜的一個人待著，和路凜安都很少說話。

他似乎深陷於自己的世界，與外面豎起了一道厚厚的壁壘，他並不太相信它們對他的無上追隨，0781每次看到這樣的雲淮都悲傷不已，但它並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王高興起來。

或許這是一個漫長的療愈過程。

……

在0781上一次有意識的時候，它曾經有幸在夜金城遠遠看見過一道華麗的身影。

那道身影身著黑色衣袍高坐在夜金城的黃金寶座之上，他比現在的少年更高大更健康，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王，伊塔族敬仰他崇拜他，唯獨不敢憐愛他靠近他。

他的力量如同山海，隻是隨手就可以製造出籠罩整座星球的保護罩，他的視線風流又無情，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人，但沒有人敢奢求他的愛，隻能短暫奢求那雙眼睛看自己一瞬。

隻是一眼，就已經是莫大的需要被銘記一生的榮譽。

0781眼神擔憂，看向雲淮的方向。

而它們的新王是如此年輕脆弱，他處於力量的初生期，甚至沒有降生在絕對安全的羅蘭薇特花園裡，但他從不抱怨痛苦孤獨，他的眼神有0781從沒有見過的高貴溫柔神色，他明明有強大的力量，卻充滿著對弱者的憐憫，他會紆尊降貴來試圖修理自己壞掉的部位，就連武斷評判一個人後，都會加上柔軟的“抱歉”二字。

0781確信，沒有任何一個伊塔族可以拒絕這樣的存在。

它心中大逆不道的升起對幼王無限的憐愛，甚至還在幻想如果更接近王，是不是還能繼續被那雙柔軟冰涼的手心觸碰後頸。

0781會在那一瞬間無數次死去又無數次複生，它能感覺到王從高處走下，給予每一個信仰他的人最專注的視線——

陷入幻想世界的ag-0781視線更狂熱了，它和剩下的機器人們緊緊追隨著前面那道身影，他們快速略過枯黃的高草叢，飛行軌跡在一望無際的枯草原上留下幾道深深的風痕。

雲淮似有所感的扒拉下毯子朝後方看去，0781朝他尊敬點頭，雲淮看著努力飛行的機器人，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響聲，路凜安疑惑轉頭，就見那個最完整的伊塔族機器人一腦袋紮進了草堆裡，背後的飛行器還在儘職儘責的噴著白色的能源。

“……”他有點嫌棄：“四百年了，也該老化了。”

雲淮下意識道：“彆欺負它們。”

路凜安眉梢一動，飛過去用腳把0781從草堆裡勾出來，聽見這個機器人癡呆重複：“王。王。笑。笑。”

路凜安：“真傻了？”

雲淮神思一動，有點不可置信道：“你看到我對你笑，所以才飛行失控了？”

ag-0781：“嗯！嗯！”

雲淮微微吸了一口氣，他心情複雜道：“你們到城市後得偽裝起來，假如伊塔族真的找到了k420，你們就得去與他們彙合，伊塔才是你們真正的故鄉，你們應該回去修理自己。”

機器人忽然又不動了，路凜安眼神看過0781，又緩緩落回雲淮臉上。

半晌，機器人傳來一道粗糙的嗚聲。

雲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