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距離檢票結束還有十分鐘。
林淨寧在後面推著行李,溫渝走在前面東張西望,她穿著短袖牛仔褲,頭發隨意在後面挽了起來,臉頰的頭發撥向耳朵兩邊,那雙眼睛乾淨的不像話。
過了一會兒,她步子放慢。
等到林淨寧跟上來,他拎起行李箱和黑色大包,溫渝想要幫他分擔,他隻是說你好好看路。然後他們一起走下樓梯,溫渝給他指了一個方向:“我們在7車廂,一會兒下去左拐。”
林淨寧說:“你對這還挺熟。”
溫渝:“偶爾回來會坐火車。”
四周的人潮此刻都是沿著用一個方向,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人鑽進火車的轎廂,然後找到自己的座位,或者玩手機,說話,睡覺,然後奔向五湖四海。
他們在7車廂53和54座位,剛好是兩個人的座椅,54座靠窗,溫渝坐在裡面慢慢鬆了口氣,林淨寧放好了行李,坐了下來。
溫渝說:“我還擔心買不到靠窗的。”
林淨寧:“不會。”
溫渝:“為什麼?”
林淨寧好整以暇道:“這麼跟你說吧,一般K開頭的火車座位,4和9是兩座靠窗,0和5是三座靠窗,座位數字越大,越靠近洗手間。”
溫渝看了他幾秒:“這你都知道?!可是買票的時候,你怎麼知道會買的是這幾個數字的呢?”
林淨寧笑了笑:“那太簡單了。”
溫渝:“?”
林淨寧:“我和工作人員說,要兩張票,一張靠窗。”
溫渝:“………………”
林淨寧笑開了。
溫渝:“那彆的火車種類你知道嗎?”
林淨寧往後一靠:“看你問什麼了。”
溫渝:“你都知道什麼?”
林淨寧沉吟了片刻,聲音並不是很大,低低的對她道:“我們從高鐵說起吧,打G開頭,每小時350公裡,主要運行在無砟鐵路專線。打C開頭的話,一般叫城際動車,時速200到250,城際客運。普通動車和城鐵差不多,打D開頭。還有一個是直達特快,時速低一些,200公裡不到,中途一般不停站,這種打Z開頭。如果是打T開頭的叫特快,160公裡左右。”
溫渝聽得一愣一愣:“打K開頭呢?”
“這種就很慢了,最高時速120,停站很多。”
他這話剛落下地,火車開了。
溫渝朝外面看去,一切都開始倒退,這種倒退就像回到過去,好像她和林淨寧的關係,似乎也開始倒退回了從前。
她又轉過頭來:“還有嗎?”
林淨寧抬手指了指窗戶外面,旁邊的鐵軌上停著一列火車,他說:“那是貨物列車,一般像快運、重載、冷藏都會用。還有軍用列車,行郵列車,像我們這種,就是旅客列車。”
溫渝:“你都沒怎麼坐過火車,怎麼知道這麼詳細?”
林淨寧淡淡一笑,語氣非常的閒散,但聽起來卻有些悵然若失的意思:“致遠曾經做過幾個項目,涉及到這些,大概了解過。”
溫渝靜了幾秒,重新看向窗外。
對面的座位一直空著,此刻才有兩個年輕男孩子坐了下來,一個對另一個抱怨道:“說你走錯車廂了吧,還不信我。”隻是兩個人剛坐下來,就帶上耳機低著頭玩手機遊戲,互相說著遊戲語言,似乎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溫渝偏頭問他:“好像沒怎麼見過你打遊戲。”
林淨寧輕笑:“大概過了那個年紀了。”
溫渝低垂著眉眼,像是想起了很遠很遠的事情,看向窗外倒退的樹木和房子,彎了彎嘴角道:“我還記得2000年的時候,我爸出去拍照片,說回來給我們帶好玩的,當年很流行索尼的那一款電視遊戲機,隻是我和溫尋等了很久。”
林淨寧目光斂起。
溫渝說著說著,聲音輕快了起來:“他超級喜歡坐火車,經常會拍很多火車上的照片,很有風土人情的味道,就是火車上有那種人情味兒,而且火車很慢,他喜歡慢的東西,但是現在,很少會有人願意慢下來。”
哪怕是吃飯,都忘記了享受食物本身。
有一年溫渝聽蔣勳講紅樓夢,聽了很多個晚上,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次聽完,廢寢忘食。後來有一次,看到一個他的訪談,這位大畫家大詩人說了一句話:“在任何環境裡,急躁都不能成就大事。”她好像被人敲了一下,忽然醒了。
溫渝此刻說給林淨寧聽,他靜靜地笑了,溫渝很認真的端詳著林淨寧,然後開玩笑說道:“其實我覺得你就是那種性子很慢的人,有沒有人說過你特彆深藏不露?”
林淨寧:“不就是你嗎?”
溫渝搖頭。
林淨寧很輕的笑了一聲:“林淮說過。”
溫渝一愣。
林淨寧沉靜的目光穿透了火車上的玻璃窗,落向外面的黑夜裡,聲線平淡,卻沒有什麼感情:“林之和的父親。”
溫渝瞬間有些後悔問了。
林淨寧卻平靜地開口:“大概上輩子是仇人吧。”
林老爺子是個鐵血手腕,或許很難容忍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個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但又無可奈何。後來又發生了許詩雅的事情,林淮便不再受待見了。再後來呢?自從林淨寧來到這個老宅子,便一直被老爺子嚴苛對待,可能這種與眾不同也會遭人惦記。林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老爺子對誰越狠,誰接手林家的可能性越大。
溫渝拉了拉林淨寧的袖子。
林淨寧抬手覆上她的腕子,輕笑:“ 林家那地方待久了,你自己開始變得麻木都不知道。”
溫渝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放鬆了下來。
她輕聲開口:“可能小時候太單純,總覺得大家都應該像書裡說的那樣,知是非,明事理,但後來長大了參加工作你會發現,並不是這樣的,你真誠相待換來的往往是人性的醜陋不堪。”
想起去年在宜城那些風波過往,溫渝悲從中來。但她知道,林淨寧遇到的比她難多了,便問了句: “但是這種時候,你有想過怎麼應對嗎?”
林淨寧:“不需要應對。”
“不需要?”
林淨寧:“有用嗎?”
溫渝沒懂。
林淨寧說:“就像你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但是有一天人事部告訴你,今年沒有年終獎,怎麼辦呢?你也無能為力。但是溫渝,沒有人會因為懂事過得更好,想要的東西撒了潑拿到手了也是本事。”
溫渝歎氣。
林淨寧:“有一個說法叫劣幣驅逐良幣,周星馳的電影看過吧,很多人都想要做個好官,但前提是你要比壞官更奸,那做個好人呢?”
這是溫渝從沒有想過的。
她隻是想起一句:“人善被人欺。”
林淨寧搖頭。
溫渝:“不是嗎?”
林淨寧:“人弱被人欺。”
火車停靠的第一站快要到了,廣播正在提醒旅客。這一站是南京,從揚州過來大概一個小時零九分鐘,在這一站停靠16分鐘,晚上十點零八分發車。
林淨寧話茬停了:“坐的累不累?”
溫渝揉了揉脖子:“還好,就是有點渴了,我在箱子裡裝了水杯,你拿出來接點熱水吧。”
林淨寧起身站了起來,拿下行李箱,一隻手放在密碼鎖上,抬頭看了一眼溫渝,正要問,又低下頭,撥了幾個數字,箱子打開了。
溫渝吃驚:“你怎麼知道?”
林淨寧:“手機鎖屏密碼。”
溫渝:“…………”
林淨寧拿了水杯去接了熱水,溫渝喝了一點就有些困意了。火車重新發車,哐當哐當的行駛在夜晚的鐵路上,四周有人說話,聲音不大,但有一種安靜的熱鬨。她的頭仰的累了,被林淨寧拉過靠在自己肩膀上。過了會兒睡得不太自在,又換了個姿勢,趴在林淨寧腿上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久,到銅陵已經是淩晨一點半。
這是個小站,停靠三分鐘。
林淨寧低著頭,輕聲喊她:“溫渝?”
她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林淨寧:“去臥鋪睡。”
溫渝搖頭。
林淨寧:“有人來了。”
溫渝驚醒。
他們在這一站補的是臥鋪的票,座位自然歸屬於彆的旅客。溫渝看到有人拿著行李站在他們跟前,才意識過來。很快和林淨寧取了行李,兩個人一起去了臥鋪,臥鋪的安排是一個中鋪和一個下鋪。
溫渝要睡在上面:“好困。”
她直接躺了上去,夏天的溫度不是很熱,林淨寧從黑色大包裡拿了一件外套蓋在她身上,低聲道:“睡吧。”
溫渝:“你不睡嗎?”
林淨寧:“我等會兒。”
溫渝“嗯”一聲,很快閉上眼睛。
林淨寧將行李放好,拿了煙盒與打火機,去了車門那邊。有幾個男人也在抽煙,偶爾說兩句話,車門處儘是洶湧的風聲。
大概是右耳的刺痛讓他需要來一根緩解,但剛準備點煙,動作慢了下來,他猶豫了片刻,將那支煙一揉,又把煙盒扔給了那幾個男人,轉身回了臥鋪區。
溫渝已經睡得很熟了。
林淨寧躺在下鋪,一隻手撐在腦後,很久都沒有睡意,有時候聽見溫渝翻身的聲音,好像莫名地就會踏實了,這種感覺讓他珍惜。他看了一眼時間,慢慢閉上了眼睛。
大概很快就要到株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