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此生便是渡海2 舒遠 6078 字 8個月前

溫渝的生活像往常一樣,單調安寧。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麼波瀾的話,那隻能是孟春林了。這個大男孩雖然上次已經離開西雅圖,但還是會經常給她分享一些好玩的東西。

那天傍晚她下課早,準備去圖書室複習。

孟春林發來消息:“剛畫好的,你覺得怎麼樣?”

手機裡發過來的那張照片,畫的很有印象派色彩,但從細微處又能看出傳統國畫的底子,水彩的使用明亮鮮豔,整幅畫沉浸在光與色的感覺之中,倒是有些愛德華馬奈的風格,好像和去年那副春天的畫有些不同了。

她很真誠的評價道:“可以開畫展了。”

孟春林很激動:“真的?!你彆唬我。”

她正要打字,孟春林的電話已經過來了。

溫渝驚了一下,接起笑道:“真的好看,我雖然不怎麼懂,但要是說感覺的話,比我在百彙街的畫展上看到的那些都要好看。”

孟春林半天沒有說話。

溫渝:“怎麼了?”

孟春林緩緩道:“雖然知道你是在鼓勵我,但很少有人這麼直接的誇過我的作品,除了二哥,你是第一個人。”

二哥。

溫渝眼神微微一動。

孟春林又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來回國這段時間都沒有聯係他,今天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不過他現在真的是騎虎難下,我夾在他和我媽中間,這日子過的真的太不容易了。”

溫渝想笑笑緩解氣氛,但她笑不出來。

她知道林淨寧現在的處境,用李碧琦的話來說,林家的這場家族鬥爭,要麼林淨寧偃旗息鼓,否則是不會停止的,這個人的野心,不可估量,最怕就是借著陳家當跳板,達到自己的目的,但外界現在都以為他是依附於陳家,這對他來說,是個好事情。所以即使到現在,她依然看不懂林淨寧。

孟春林又道:“我給你講講這幅畫的創作靈感吧。”

溫渝看著手裡厚厚一摞書,又不好意思打擾這孩子的積極性,便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講電話,一邊攤開書放在長椅上做筆記,一邊聽孟春林嘮叨。

過幾天有一門考試,分數無比重要。

溫渝盤腿坐在那兒看資料,偶爾回答一句孟春林的話,六月的天氣已經熱了起來,不時地有蚊蟲飛過來,她的胳膊被叮的紅紅的。

孟春林還在侃侃而談,說的眉飛色舞。

溫渝一邊做練習題一邊撓癢,曆史文物類的習題難度總是很大,有很多細節要答,每一個得分點都很重要,錯漏一個都要扣分,她寫的有些辛苦。這麼一來二去的,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長椅邊上的路燈亮了起來,她都快做完一份練習試卷。孟春林真的太能說了,話沒有停的意思。

又過了幾分鐘,孟春林問:“你乾嗎呢?”

溫渝正在檢查試卷,對照答案,耐心道:“過幾天就要考試了,當然是看書了,拿不到學分你幫我補考嗎?”

孟春林嘿嘿一笑:“那你不早說。”

“看你講的那麼認真。”溫渝的眼睛還盯著書,“實在不好打斷你的熱情。”

孟春林:“還是你夠朋友,聽我說了這麼多,我就是一腔熱血沒處拋灑,也沒有人可以和我聊天,那我先不說了啊,你好好考試,咱國內見。”

溫渝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愣了一下。

天已經暗了下來,她借著路燈的光又做了一會兒試卷,等到忙完的時候,眼皮子已經困了,耳朵邊是六月的微風拂過,倦意襲來,似乎時間還早,她索性將書放在地上,又拿了一本書墊在頭下,打算睡一會兒再回公寓裡。

這一覺睡得有些沉,做了很多夢。

大概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有人走了過來,她整個人沉在睡意裡,怎麼都醒不來,夢裡是一大片荒野叢林,爸爸拿著攝像機在拍遠處的小鹿,不管她怎麼叫都不回頭,溫渝急了,想要追過去看,伸出手的瞬間,猛然驚醒。微風吹過來,她就那麼躺在長椅上,睜著眼睛看天空,整個人還處在一種茫然之中,眼角卻已經濕了。

西雅圖的風涼了,她隻覺得一陣溫暖。

溫渝下意識地坐了起來,卻發現身上蓋著一件西裝外套,她幾乎是瞬間呆在那裡,目光落在那件墨藍色西裝上,像是從前的記憶又回來,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身邊一道聲音低沉:“醒了?”

好像是幻覺,但她知道不是。

她的頭發隨意的被風吹起,有些淩亂,視線卻一直看著那件西裝,不曾因為身側的聲音而抬頭,幾乎是僵硬了,恍惚之中聽到他歎息了一聲,她才慢慢轉過頭去,眼角的濕意並未褪去。

林淨寧站在幾米開外,手裡拿著藥。

溫渝手腳發麻,呼吸似乎都暫停了。

林淨寧慢慢地走了過來,他一邊擰開藥瓶,一邊低聲道:“西雅圖溫度比京陽要低,也不穿個外套。”

溫渝看著他,許久沒有開口。

這個時間,他不是在京陽嗎?

他們像是還在一起時候的樣子,林淨寧熟練地半蹲在地上,拉過溫渝被蚊子叮過的胳膊,她的皮膚細嫩,輕輕揉搓就會變紅,這會兒更是像起了疹子,他倒了一點驅蚊藥在掌心,慢慢地塗抹在溫渝的皮膚上。

強烈的藥水味讓她清醒,她沉默的低著頭。

去年也是這樣的時候,她還在宜城大學做助教,迷迷糊糊之間,林淨寧也是這麼走過來,聲音似笑非笑,問她是不是喜歡毛姆。現在不過是短短一年,他們之間的關係卻已經天差地彆。

此刻林淨寧動作很輕,專心地給她擦藥。

這要放在從前,溫渝不是不感動的,隻是現在不一樣了。那兩次見面並不愉快,她沒有指望過還會遇見第三次,林淨寧這次過來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至少眼神裡沒有了那種遲疑。

溫渝面無表情地開口:“林…………”

她剛出聲,話音便被他輕輕一攔:“你先聽我說。”

或許是那天晚上風太溫和,她剛從夢裡醒來,世界還處於一片恍惚,林淨寧的出現仿佛讓這一切都變得真實,又不像真實,但空氣瞬間靜了下來,她已經來不及豎起棱角,依然是從前那個樣子,性格溫軟。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是低著頭,很專心地擦著藥的樣子,聲音平靜:“去年四月,我記得在宜城大學見到你,你也是這麼睡著,懷裡的書都掉在了地上,現在還有讀毛姆嗎?”

溫渝靜靜沉默。

林淨寧自顧自道:“後來要給春林找畫,再加上顧世真用儘辦法想讓我捐一棟樓,去了宜城大學那麼多次,說是巧合也罷,總是可以遇見你,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你很有意思。”

溫渝的手指微微顫動。

林淨寧擦好藥,很輕地吹了吹,讓藥化開,微微的涼意讓溫渝動容,他緩緩抬眼,凝視著她的臉頰:“如果我說,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溫家的女兒,你信嗎溫渝?

溫渝幾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

林淨寧輕聲道:“致遠當時腹背受敵,我無暇顧及太多事情,爺爺的吩咐我不能不當回事,但陳清然真的隻是逢場作戲,以前是,現在也是。這段時間渾渾噩噩,有些時候確實不太冷靜,如果你生氣的話,我給你賠罪好不好?”

這些話哪裡像是林淨寧的作風。

但那天護城河的風把他吹醒了,似乎這半年就沒快意活過,每天的爾虞我詐已經讓他筋疲力儘,到了晚上,再多的飯局和燈紅酒綠,不過是睜著眼麻痹自己。隻要閉上眼睛,總是會想起她一臉笑意。

所以後來當江橋問他:“老板,回酒店嗎?”

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地說了一句:“這幾天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去溫哥華找陳見民彙報工作,前面掉頭,去機場。”

這半年裡,他總是風塵仆仆的樣子。

一個人在遭遇了重大的變故之後,依然可以沉得住氣,像往常一樣生活,或許偶爾會有些情緒低迷的時刻,卻總會回到正常軌道,接著又開始運籌帷幄步步為營,但這些事情做起來有多不容易沒人知道,或許生活隻是想教會我們如何去面對失敗。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溫渝看著林淨寧,夜晚的路燈下,他的目光平和有力,像以前他來找她的時候一樣,總是淡淡笑著,坦然自若,她沉默良久,眼角泛紅,慢慢開口道:“你要我說什麼呢?”

她話很輕,輕到他幾乎聽不太清。

林淨寧無聲地看著她的眼睛,半晌才低聲道:“不管你信不信,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江橋說的對,女孩子不能隨便追的,我從前做的不好。”

溫渝眼神複雜:“我不明白。”

林淨寧見她神色緩和,自己也鬆了一口氣,隻是輕聲笑了一下:“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這四個字像是四兩撥千斤,所以溫渝,你是在問我對你有沒有感情嗎?我說我有,你還信嗎?”

溫渝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淨寧腳已經麻了,他咬著牙忍著痛感,臉上依然淡笑著看她:“要是不信的話,也不著急,市場總是要談回報率的,這樣吧溫渝,你不是說事不過三嗎?就當作給我一個機會表現,我讓你決定。”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從來沒有。

溫渝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林淨寧不太真實,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看著他罕見的小心翼翼的樣子,忽然想起塞林格那句著名的話:“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