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灰蒙蒙的,下著綿綿細雨。
這場春雨似是沒有儘頭,如煙如霧籠罩著偃月山莊,為它披上一層朦朧輕紗。
整個世界濕漉漉的,潮濕的空氣將人裹住,連衣物、肌膚都泛起潮意,心裡不免生出幾分躁意。
陰濕的天氣令人煩躁,也令人心情晦暗。
季魚撐著一把油紙傘,慢吞吞地走在偃月山莊之中。
偃月山莊的建築以江南園林為主,亭台樓閣無不精巧美觀,一花一景皆能入畫,在春雨潤澤下,更添詩情畫意。
然而它實在太安靜,為這幅美景添了幾分衰敗之意。
本應是萬物生長,生機勃勃的春天,這裡卻讓人感覺到了即將寂滅的氣息。
紅綃跟著季魚,一路觀察下來,隻覺得偃月山莊說不出的詭異。
她開口道:“少主,聽說偃月山莊如今活著的人已經沒有多少,就算有,大多數都像月莊主那般,血氣將無,魂火微弱,隻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
就連除妖師也不知道怎麼救治,隻能暫時用煉製的丹藥吊著他們的命。
是以偃月山莊才會給人如此死寂之感。
季魚望著雨霧中的偃月山莊,遠處的雨霧更密,隻能隱約看到莊外山脈的輪廓。
被春雨潤洗過的青山本應溫柔多情,此時卻呈現一種詭異的肅殺之氣。
兩人在雨霧中行走大半個時辰,來到山莊裡一處比較偏僻的暗道入口。
從地圖來看,偃月山莊的地下暗道極多,入口分布在各處。
其他除妖師都選擇就近的暗道進去,如此是為省麻煩,也是想儘快尋出作亂的妖邪,將之解決,好得到偃月山莊的報酬。
暗道的入口在一處假山中。
若不是提前看了地圖,知道這裡有一個入口,根本尋不著,就算尋到,不懂入口的機關也無法進入,唯有強行暴力破壞。
隻是這麼一來,會毀掉暗道,同樣無法進入。
紅綃上前,打開入口的機關。
打開之法是月莊主讓人提前告訴他們的,很快就打開暗道入口。
入口打開時,一股極其陰冷的氣息從裡面撲來,如附骨之疽,滲入骨髓,讓人打了個冷顫。
紅綃謹慎地探了下,發現裡面沒什麼危險,方和季魚一起進入。
暗道十分黑暗,彎彎曲曲的,明顯往下蜿蜒。
知道要進暗道,紅綃過來前就做了準備,找山莊的傀侍要了火把,將火把點燃,舉著火把走在前面,照亮漆黑陰冷的暗道。
暗道裡比上面還要陰冷,甚至那股詭異的氣息也越發的濃烈,紅綃提起警惕,隨時準備應付從黑暗中出現的邪穢之物。
然而這一路走來,風平浪靜,並未受到什麼攻擊。
不知走了多久,她們終於來到暗道的儘頭,是一間暗室。
暗室的門緊閉,門上有偃月山莊的標誌,旁邊是一個機關門,倒不複雜,隻需要轉動就能打開門。
紅綃道:“少主,您站遠些,我來開門。”
季魚嗯一聲,往後退幾步,叮囑道:“紅綃姐姐小心些。”
紅綃轉動門邊的機門,石門發出顫動聲,往一旁緩緩地移動。
石門打開時,瞬間一股幽冷的氣息從室內湧出,似是一道邪風,刮起兩人的衣擺,不待兩人反應,便徑自散開,消失不見。
紅綃拿火把往裡照了照,發現這是一間石室,裡面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危險。
暗室另一頭還有一條通道,不知道通向何方。
兩人繼續朝前走。
這一路走來,遇到的暗室不少,然而都是空蕩蕩的,一看便知被廢棄許久。
紅綃有些疑惑,不知當年建立偃月山莊的月氏先人為何要在山莊下建立這麼一個龐大的地下暗室。
這一路走來,彎彎曲曲的通道、接連不斷的石室,都能窺見這片地下空間的規模之龐大。
而且,她們走這麼久,居然都沒有遇到其他的除妖師。
不久後,兩人聽到前方響起些許動靜。
季魚目光微動,說道:“過去看看。”
紅綃應了聲,緊張地跟在她身後,眼觀八方,隨時警惕暗中來襲的危險。
兩人穿過一條長長的黑暗通道,來到一處類似地下宮殿的地方。
高大粗壯的石柱,擎向上方,一根根排列而去,石柱上纏繞著古怪的凶獸浮雕,每一個皆猙獰醜陋,不像人間之物。
這裡的視野開闊,能看到儘頭處有一座祭壇。
此時有不少除妖師都站在祭壇前。
季魚和紅綃走過去,一眼便看到祭壇上有一套女子的嫁衣。
嫁衣的色澤暗沉,上面落了不少灰塵,像是塵封在此多年。它看著平平無奇,就像被人隨手擱置在此地,上面並無異常氣息。
並不是什麼凶物,亦未沾染上汙邪穢氣。
在場的除妖師擰著眉,盯著祭壇查看。
這祭壇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同樣布滿灰塵,被廢棄許久。
他們謹慎地探查了一遍,沒能探查出什麼,地宮裡也是空蕩蕩的,祭壇和嫁衣看著都是尋常之物。
未能發現什麼,大多數除妖師抱怨起來,然後離開此地,繼續去其他地方查看。
季魚站在祭壇前,盯著那套嫁衣。
隨著周圍的人離開,許修玨也注意到季魚的身影,走過去道:“季師妹,你也在啊。”
季魚朝他頷首,喚了一聲“許師兄”。
兩人交流了下,發現彼此一路行來,都沒遇到什麼事,顯然這地下暗室並沒什麼危險。
同樣,也沒什麼發現。
許修玨擰眉道:“我總覺得不太對。”見季魚望過來,他又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這偃月山莊處處都不對,卻又看不出哪裡不對。”
自從進入偃月山莊後,他明顯感覺到不對勁,不僅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但要說哪裡不對,卻沒人能說得清。
這也是棘手的地方,越是探不到源頭,證明那作亂的妖邪越難對付。
許修玨還要去查看其他地方,和季魚說了幾句,便帶著許家弟子離開。
不一會兒,周圍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
季魚又看了一眼祭壇上那件布滿灰塵的嫁衣,也帶著紅綃離開。
整整一日,眾人在偃月山莊的地下暗室裡都沒什麼收獲。
當然也是有收獲的,除妖師們將所有的暗道和連通的暗室都探查過,然後繪製成一份地圖。
當成圖時,終於看出些問題。
陳青峰失聲道:“這分明就是仿製龍泉地宮所建。”
龍泉地宮?
瞬間在場所有除妖師都想起這龍泉地宮是什麼地方。
它是二十年前,在龍泉山下出現的一座地宮,沉睡在龍泉地宮裡的一具千年屍妖蘇醒,給人間帶來巨大的災難。
後來經曆一場惡戰,除妖師們付出極大的代價,終於將那妖屍封印。
其中,四大家族的季家眾多優秀的除妖師便在這場惡戰中隕落,導致季家如今人才凋零,甚至季家少主季魚會從小體弱多病,也因當年她的母親季瀾懷她時上戰場,不慎染上屍毒,導致她早產。
想到這裡,不少人朝季魚看過去,連陳青轍都不由看她,臉上的神色說不出的古怪。
面對眾人的注目,季魚的神色平靜,淡然處之。
她坐在那裡,身姿依然是端正優雅的,像雲京那些貴族世家精心培養出來的貴女,一舉一動,清逸優雅。
美則美矣,就是不像除妖師。
季魚坐了會兒,便以身體不適離開。
在場的人也體諒她,知道她的身體一直不好,今兒還堅持在去偃月山莊的地宮探查了一天,累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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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院,剛進門季魚的身體便晃了下。
紅綃時刻注意著她,第一時間扶住她,將她扶到鋪著寶藍色雲龍捧壽褥子的羅漢床坐下,擔憂地問:“少主,您怎麼樣?”
季魚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眉頭微蹙,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見狀,紅綃心口發緊,趕緊取出一個白玉瓶子,從裡面倒出一顆血紅色的藥丸,服侍她吞下。
好半晌,季魚額頭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染濕了鬢角。
她小聲地說:“紅綃姐,我好多了。”
紅綃見她虛弱得近乎破碎的模樣,心疼又心酸,拿帕子給她拭去冷汗,想說咱們離開這裡算了,卻又知道少主定然不會同意的。
她們此番前來,是為偃月山莊的報酬,裡面有季家需要的東西。
最後隻吩咐她,讓她定要好生保重身體。
季魚彎眸淺笑,溫聲道:“紅綃姐放心,我還想活得長長久久的,陪著祖母和你們呢,定會保重身體的。”
這話讓紅綃勉強地笑了下。
天色暗下來後,紅綃伺候洗漱過的季魚上床歇息。
紅綃叮囑道:“少主好生歇息,今兒我在這裡守著你。”
她手持佩刀,在床前的腳踏大馬金刀地坐下,大有鎮在此地,不讓妖邪入侵的意思,以免打擾到她歇息。
不管是什麼妖邪鬼物,皆不得傷害她的少主。
季魚忍俊不禁,故意說:“紅綃姐,你也去歇息罷,你家少主還沒有廢物到需要你寸步不離的程度,會顯得我很沒用。”
“胡說,少主哪裡沒用。”紅綃急了,但她是個嘴拙的,又不知道怎麼說。
最後季魚還是將她勸到外間的榻上歇息,不必一整晚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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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季魚又被拉入夢境裡。
她渾渾噩噩地站在那裡,雙眼迷離而呆滯,視野裡一片宛若滲著血的腥紅,暈染著整個世界,讓她無法看清楚周圍。
直到那片朦朧的血紅漸漸地散開,視野變得清晰,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女子的閨房之中。
這時,一張僵硬青黑、布滿黑色皺紋的老僵屍臉懟到她面前。
這是一個穿著很喜慶的僵屍老婆子,正在為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季魚看到她的指尖處是又尖又長的黑色長指,堪比千年僵屍,若是不慎被劃一下,就算是除妖師也難逃一死。
季魚的心臟微微一縮。
然而面上,她仍是那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像是絲毫不知面前的是一個已經是屍妖級彆的恐怖邪穢。
僵屍老婆子給她整理好衣物,扶著她到一旁坐下,然後捧來鳳冠為她戴上。
季魚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襲嫁衣。
甚至這嫁衣和今天在偃月山莊的地下宮殿裡看到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