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密密地下著,雨絲如煙如霧,籠罩著前方的青山。
安靜的山道上,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從朦朧的山霧中緩緩駛來,數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玄甲衛護持左右。
馬車行駛得並不快,車行得很穩,甚少晃動。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隻見一隊人馬朝前疾馳而來。
山道狹窄,馬車正好在路中央,來不及避讓。
眼看即將靠近時,為首的騎士勒緊韁繩,馬兒發出一道嘶鳴聲,前蹄高高揚起,堪堪在距離馬車丈前停下。
後頭的人馬也紛紛跟著停下。
護衛在馬車旁的玄甲衛第一時間拔出腰間佩刀,神色冷峻地看向來者。
他們身上的氣勢剽悍,殺氣森然,顯然並非普通的護衛。
特彆是其中一名腰束紅玉帶鉤的女護衛,身形修長有力,一雙漆黑的眼如電般疾射而來,凜然的殺氣有若實質,似乎連綿綿春雨都變得肅殺幾分。
到來的這群人身上皆著蓑衣,戴著鬥笠,笠沿寬大,遮擋住飄灑的雨絲,同時也在眉眼間投下大片的陰影。
看到玄甲護衛拔刀,他們的神色微凜。
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那邊,為首的騎士的目光先是掃過馬車,馬車看著很尋常,如尋常百姓所用的車輛,簡單樸素,並沒有太多的修飾,隻有車壁上隱約可見一個極為隱晦的符文,如傾斜的勾玉。
看到那符文標誌,為首之人心中了然,朗聲道:“前方可是巫還山季家的少主?”
馬車旁的護衛不為所動,警惕地盯著他們。
男子伸手微扶鬥笠,笠沿往上,露出一張俊朗的臉,劍眉星目,通身自有一股明朗浩然之氣,頗為正派。
他的目光轉向隨侍在馬車旁一身肅殺的女護衛,微微一笑。
男子客氣地拱手:“在下蒼州許修玨。”
蒼州許家?
馬背上的紅綃按著腰間佩刀,神色微頓,不過心中的警惕仍是未放下。
這時,馬車裡響起一道壓抑的咳嗽聲,細細的,氣弱遊絲,就算不懂醫術之人,亦能感覺到咳嗽之人的虛弱。
許修玨聽到馬車裡的動靜,便知自己猜對了,倒是有些意外。
巫還山季家世代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與蒼州許家、青羽陳家、玉浮崖裴家並稱四大除妖師世家,聲名顯赫,在民間極有影響力。
不過,那是二十年的事了。
眾所周知,這一代的季家人才凋零,人口驟減,且出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少主人,天賦不佳,世人提及此人,皆忍不住搖頭,已然能預見季家的衰落。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季家雖在走下坡路,繼承人亦不行,但底蘊仍在,有季家的老太君鎮著,仍是不容小覷。
好一會兒,那咳嗽聲漸歇,緊接著一道虛弱卻清悅的聲音響起。
“原來是許道友。”
馬車的車門悄然打開,隨侍在馬車旁的女護衛紅綃趕緊上前,揭開細布車簾,同時撐起一把油紙傘。
一道纖細的身影自馬車而下,動作輕緩,如流雲清泉,身著一襲淡青色衣裙,身上並無過多佩飾,卻又顯娉婷無雙。當她微微抬首時,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臉龐,眉眼盈潤若月,似有皎皎華光。
山霧在她腳邊徘徊,戀戀不去,青色的衣裙微動,若宛淩波仙子,似要乘風而去。
許修玨目光微滯,雖然很快就恢複,仍可窺見出幾分不平靜的心緒。
就連他身後的許家弟子,亦難掩眼裡的驚豔之色。
傳聞季家少主季魚雖是個體弱多病的廢物,法力、天賦皆不如何,卻擁有一副驚世絕俗的美貌,被世人津津樂道。
以往他們並不信,甚至嗤之以鼻,覺得季家為了給自己少主作臉,為提高她的聲望,特地傳出去的美名。
除妖師講究的是實力、天賦,樣貌再如何出色,也不過是紅顏枯骨,季家的少主隻傳出美貌之名,其他不顯,可見季家已經窮途末路。
現在方知傳聞並不誇大。
青衣濯濯,氣質清越,如山間明月,鬆下清泉,仙人之姿,教人見之忘俗。
可惜這膚色過於蒼白,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病態之色,一看便知壽元有礙,不是長壽之相。
除妖師雖少有善終,卻也少有短壽,隻要努力修行,斬妖除魔,有法力護身,壽元比之普通人亦要長壽許多。
許修玨翻身下馬。
彼此互相見禮後,他問道:“季少主此番可是為偃月山莊之事而來?”
季魚微微頷首:“正是,許道友應該亦是如此罷?”
這條山路通往的是偃月山莊,走這條山道的人,都是為此而來。
許修玨想到偃月山莊之事,不由又看了一眼季魚和她身邊的季家玄甲衛,心中微訝。
季家這次派來的居然是他們的少主?難道他們不擔心嗎?
許修玨想到這裡,心裡不免有幾分憐憫,世人皆有愛美之心,想到此行凶險,這樣的美人不幸折在偃月山莊,惋惜之情由然而生。
彼此寒暄幾句,因要繼續趕路,並未多作停留。
因為雙方的目的地都是一樣,許修玨提議一起同行。
季魚客氣地拒絕,坦然道:“我的身子自幼體弱,受不得顛簸,是以這一路走得極慢,便不耽擱許道友了。”
除妖師身懷法力,在外行走時,一人一騎可走五湖四海,極少會乘坐馬車慢慢地在路上行走,如此不僅速度太慢,也不利於他們修行。
正如許修玨這行人,策馬疾行方是尋常,像季家少主這般出行皆要乘坐馬車,緩緩徐行,反倒是另類。
不過想到她的身體不好,倒也能理解幾分。
許修玨並未在意,許季兩家都是除妖師世家,在外行走時,若是遇見,彼此會互相照應幾分。
眼看偃月山莊即在,就算趕路,亦不會趕這會兒。
季魚聽罷,不再推辭,再次客氣道:“如此,便有勞許師兄。”
她的神態雖清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極為客氣有禮,並不顯輕慢,況且那張臉長得甚美,賞心悅目,教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許氏的弟子皆克製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聽她改變了稱呼,許修玨也從容地道了一句“季師妹客氣”。
四大家族原本就是同氣連枝,在外遇見時,彼此互稱師兄妹也使得。
一行人再次上路。
季家的車馬在前,許修玨等人在後。
隻是比之先前的急行趕路,許家弟子此番慢悠悠地綴在後面,像是在這山霧繚繞的青山之間閒適踏青似的,讓他們都有些不太習慣。
馬車裡時不時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雖然很細,但除妖師耳目靈敏,亦是聽得一清二楚。
想到車裡的病美人,在場不管男女,皆添了幾分心憐。
這世間美人雖多,像季家少主這般天人之姿的美人極為少見,若她隻是普通人倒也沒甚麼,偏偏卻是出身除妖師世家,還是巫還山季家人,生來就要擔起季家傳人的責任,不管是世人或是季家,對她都要苛刻幾分。
當山裡的霧氣更濃時,原本安靜的山間,響起某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陰冷的蛇類在草叢中爬行,又像是某些不祥之物潛伏其中。
那山霧之中,似有若無的視線如影隨行,如黏膩陰寒的水蒸汽,附在身上。
偃月山莊位於深山之中,這山亦叫偃月山,山中多鬼魅,若是以往,是不成氣候的,有偃月山莊鎮著,倒也沒什麼。
最近偃月山莊出了事,聽說這山裡的氣息也在悄然改變,邪穢頻出。
一行人沉默地前行,雖感覺到那山霧中黏膩陰冷的注目,因要趕在天黑前抵達偃月山莊,便不欲多事。
隻要不是妖物害人,除妖師很少會主動去料理那些鬼魅妖邪。
許是這一行人多,且都是除妖師,或是有什麼忌憚,暗中窺探的妖邪並未主動攻擊他們。
傍晚之時,他們終於趕到偃月山莊。
遠遠的,便見到佇立在濃濃山霧之中的山莊,大門前掛著兩盞紅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晃,如同兩丸詭異的紅光,在颯颯夜風中湧動著不祥之氣。
尚未靠近,許修玨便感覺到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目光晦澀地望著沐浴在暮色中的山莊。
眾人神色緊張地盯著霧中的山莊,氣氛變得壓抑。
直到馬車裡響起一道急促的咳嗽聲,咳得嘶心裂肺,也讓心神不寧的眾人回過神。
許修玨遲疑片刻,驅馬過來,在車窗前詢問:“季師妹,你還好罷?”
聽她咳成這般,便知應該也是被偃月山莊的氣息震懾,影響了她的身子,隻怕她還沒進偃月山莊,這身子便受不住。
“無礙。”季魚輕聲說,“許師兄,天色要暗了,我們還是先進去罷。”
經她提醒,眾人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確實又暗了幾分,黑夜迫不及待地趕來。
一名許家弟子上前,敲響山莊的大門。
不過一會兒,門從裡面打開。
開門的是一個看門的老頭,看著瘦伶伶的,像皮包著骨,陰測測地看過來,十分駭人。
在場都是見過世面的除妖師,倒也沒被他嚇著,隻是感覺到這老頭雖活著,但身上的血氣皆無,連魂火都若有似無,不禁暗暗皺眉。
看來偃月山莊的情況比想像中要危險。
那老頭也不說話,手持著一盞燈籠,目光陰森森地滑過門前諸人,默默地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進了山莊,眾人隻覺整座山莊靜悄悄的,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反而消失了,連風都是靜止的,似是沒有生人的痕跡。
直到偃月山莊的管家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來,方才打破那死寂的氣息。
管家高興地朝他們行禮,迭聲說道:“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原諒,客房已經備好,諸位先去洗漱,已備好酒菜……”
連續趕了好些天的路,就算是除妖師也覺得累得慌,皆不作推辭。
不過許修玨倒是問了一句,“不知如今已有多少人到來?”
管家道:“青羽的陳家弟子昨兒剛到,還有碧心閣的弟子、除妖盟的弟子,以及……”
聽到青羽陳家也來了,剛下馬車的季魚神色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