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捉蟲)(方雪晴:你好我是來幫忙的...)(1 / 1)

同一時間。

單元樓外。

田毅亮蹲在單元樓的大門外,正埋頭認真鼓搗著什麼。片刻後,無奈起身,對著其餘幾人搖了搖頭。

“還是進不去嗎?”方雪晴抱著胳膊,忍不住拍了拍額頭,“不是,你們單位不是供著個很牛批的異化根嗎?它能幫上什麼不?”

“彆提了。那位最近不知怎麼又開始不高興,閉門謝客呢。”田毅亮歎氣,後退幾步,回到人群之間,想了想,又看向方雪晴和淩光,“說到異化根……你們單位,不也有合作的對象嗎?”

具體他不是很清楚,但印象裡,安心園藝確實也有“供”著個特殊的異化根,主要負責提供怪談線索什麼的。

最重要的是,據他所知,那位異化根顧問還格外得好說話,也很樂意配合安心園藝進行各種研究和嘗試,衍生物也給得相當大方。安心園藝目前最突出的怪談聯絡技術,以及怪談場景複原技術,幾乎全是在對方的協助下完成的。

……比起他們單位那個喜怒無常還要這要那的快樂公主來說,不知道友善多少倍。

淩光聞言,卻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那位老師嗎?通常來說確實是很好說話的,但這回,不知怎麼,她好像不是很樂意幫忙……”

因為他們對眼前怪談的了解實際很有限,所以出發前,淩光還特意去找了那個異化根——他們內部都稱其為顧問或老師,對方也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隻是不一定常在那裡。

淩光過去時,正撞見對方縮在椅子裡用手機打麻將,還慶幸了一下。沒想到聽說他們這次的目的地後,對方卻一改之前的大度,說什麼都不願幫忙,也不願透露關於這個怪談的任何信息,甚至還難得勸了句,建議淩光他們也彆過去。

淩光他們沒法,隻能自己先過來了。

“……啊?”田毅亮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頭發,“誒,那這難辦了呀。進又進不去,看又看不到……”

淩光一想也是,低頭看了看腕表,表情愈發焦躁。一旁方雪晴呼出口氣,咬咬牙又把手機拿了出來。

“要不還是再問問吧,不行再說唄。”她邊說邊撥號,“不然光堵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小偷來踩點的呢……”

旁邊三人皆因她神奇的比喻而表情微滯,方雪晴卻是不管不顧,轉眼就將手機放到了耳邊。等了片刻後,便見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對著手機出聲:

“喂?老師好,對對我雪晴,就我現在正在那個籃子橋單元樓外面……對對,我知道這是麻煩老師您了,但能不能通融下,我們真的得去看看,裡面還有活人呢……

“……真的有真的有,沒騙您!我們同行的員工就在裡面,才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她朋友特意請我們多關照的……啊?哪個同行?

“就,怪談拆遷辦,老師你知道嗎?他們不太常……誒?

“對對,當初帶走宏強公司胡楊的就是他們……哦,哦,好的,明白了,謝謝謝謝!”

——灌木叢後,聽到“宏強”二字的顧雲舒微微抬眸。她視線的儘頭處,方雪晴正維持著打電話的姿勢,不斷衝淩光招手,壓低聲音急急說話:

“那台筆電呢!快拿出來拿出來,老師答應幫忙了……誒老師,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接下去怎麼操作……”

安心園藝的外勤人員,出任務基本都會帶一台電腦。電腦裡有利用異化根衍生物開發的軟件,不管在哪兒,都可以往現實的服務器中上傳資料。

這會兒,在顧問老師的遠程指導下,兩人正快速調整著軟件的各個數值——雖說顧問依舊沒法幫他們進入怪談,但發揮能力看看裡面的情況,似乎還是可以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軟件捕捉到的畫面不是實時的,有嚴重滯後性,而且視角固定,無法調整……不過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不是。”淩光一邊幫著調試一邊奇怪,“怎麼顧問老師忽然又同意幫忙了?”

“不知道啊。”方雪晴頭也不抬,“反正聽到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後就改主意了……”

淩光:“?”

“似乎是因為他們曾經救過胡楊,所以老師對他們印象很好。”方雪晴小聲說著,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衝著旁邊兩人招手,“老田!黃魚小姐!快過來,出畫面了!”

“……!”一旁淩光差點吐血。人家新帶來的幫手確實是黃魚腦袋沒錯,但你也不能直接就管人叫黃魚啊!這像話嗎!

好在大力除草的兩人並未在意這些細節,很快便湊了過來。四顆腦袋高低錯落地聚在一起,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下,電腦上的畫面終於出現了明顯變化——

伴隨著滋滋一陣響,屏幕上黑白的雪花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冷的昏暗。

視角被固定,他們隻能依稀認出畫面呈現的位置,是某一層的樓道平台。

平台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即使如此,在場四個通靈人士卻還是不約而同地為這畫面面色一變,心底皆泛開一絲涼意。

——畢竟這是用根的力量捕捉到的信息,雖然呈現的方式類似視頻,但真正傳達出的,卻絕非單一的畫面。

畫面之外,幽冷的氣氛,古怪的聲響,異常生物活動時所帶來的巨大壓迫感,對於這群本就敏感的通靈人士而言,近得都像是觸手可及。

“你們看。”就在此時,黃魚小姐忽然伸手,指了指畫面的角落,“這些白色的是什麼?根的衍生物嗎?”

“好像是。”田毅亮回應著,眯眼仔細看去。看了一會兒,卻忍不住唉了一聲。

那畫面本來就暗,再透過電腦呈現,更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快瞎掉。田毅亮眨眨眼,拍了拍淩光的肩膀:

“誒,這也太暗了,能調亮點不?”

“可以是可以,但這樣會影響到捕捉到的影像的。”淩光認真道。

他們現在看到的,並非單元樓內正在發生的情況,而是設備利用根的力量, 從過去的幾個小時中隨機截取的一個時間點。一旦在這種時候觸碰設備, 很可能會導致軟件重啟,重新開始信息截取。觀測的時間點、角度,都可能會因此發生改變。

“那還是重新截吧。”方雪晴定睛看了一會兒,也覺得吃力。重點是他們這個角度太尷尬了,光對著一個光禿禿的平台,啥都看不到。

淩光聽她這麼說,終於點了點,調整了亮度。隨著他的動作,屏幕裡的畫面又開始變化——最開始隻是雪花屏一般地閃爍,跟著,則像是在調頻道般,屏幕上飛快掠過一幀幀不同的畫面,每一幀隻停留不到幾秒,便迅速閃過——

不論是一樓探出扭動的碩大眼睛,還是二樓從門後緩步而出的巨大詭影,皆被幾人儘收眼底。

不僅如此,四樓遍布的厚重菌絲,以及被菌絲包裹的屍體;五樓那在灼目光芒中若隱若現的懸掛雙腿;301屋內喜怒無常的小女孩,202深處那些藏在櫃底床下的詭異身影,皆一一從畫面中掠過,每閃過一幀,幾人的臉色都難看一分。

——還是那句話,觀測的結果以畫面呈現,不代表他們感知到的隻有畫面。

也因此,那一刹那下的恐懼感幾乎是完完本本地傳達出來,即使隔著一層屏幕,也叫人不由一身冷汗。

直至最後,畫面終於又定格為了那個空蕩蕩的、長著些許白色菌絲的樓道平台上。方雪晴調整了好一會兒呼吸,終是忍不住輕聲開口,聲音裡猶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這鬼地方,怪嚇人的哈……”

其餘人深以為然地點頭,方雪晴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蹙眉:“也不知道怪談拆遷辦的人怎麼樣了。顧銘還特意說了希望我們幫幫她朋友呢,這可怎麼幫……”

話音未落,卻又聽嗤嗤一聲,電腦裡的畫面竟再次切換——

原本昏暗的場景突然便被光填滿,嚇得在場幾人皆是一愣。

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樓道裡,突然憑空多出了個小女孩——方雪晴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話時,軟件的自我調試估計還沒結束。現在這個,才是最終真正截取到的畫面。

再一看那被光包圍的幼小身影,幾人臉色又是微變,彼此迅速交換過眼神,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詫異。

毫無疑問——現在出現在畫面裡的小女孩,是個異常存在。

從它身上的裙子判斷,它之前應該也曾在那些快速切換的場景中出現過,這也正是方雪晴他們震驚的點——畢竟在之前的畫面裡,對方雖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樣,然而那股近乎域主般的壓迫感,卻是掩都掩不住,渾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氣息。

然而此刻,它卻像是隻小白鼠般蜷縮在光芒的包圍裡。弱小無助,形容狼狽,身體在肉眼可見地衰落凋零,幾乎連基本的人型都維持不住。

怎麼說……看上去就經曆了很多。

問題是,她經曆了什麼?

電腦前的幾人皆面面相覷,聯係起之前的情報,心裡皆稍稍浮起些隱約的猜測。

就在此時,卻聽黃魚小姐低呼一聲,伸手朝屏幕上一指:“你們看,又有東西入鏡了!”

眾人趕緊定睛看去,發現果然,又一隻焦黑的手出現在了畫面裡,正將一枚強光手電,輕輕放在小女孩的不遠處。

明亮的光線打向女孩的方向,後者臉上的惱怒與痛苦,明顯又多幾分。

因為角度問題,他們看不到那焦手的主人,但可以看到隨著它動作垂下搖晃的工牌。那手很快又抬起出鏡,手電卻留在原地,淩光湊近屏幕,努力辨認著電筒柄上的一行小字,不自覺地輕輕念出了聲:

“怪談……拆遷……辦……”

念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他又抬眼看向其他人,確認般地又重複一遍:“那上面寫著,怪談拆遷辦。”

“……嗯。”回應他的,是其他人同樣略顯呆滯地點頭,“看到了。”

幾人再次面面相覷。

而後非常一致地,再度陷入沉默。

另一邊,單元樓內。

許冥這邊的進度,卻是要比外面觀測到的,要領先許多。

在先前短短十分鐘內,她已經完成了又兩批燈具的裝填和運輸,並且完成了對樓道的進一步布置,順道對原先的布置進行了優化,優化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回收了部分利用率不高的燈具、針對一些死角進行了強化照明,並在保障照明效果的前提下叫回了全部的阿焦,方便到時候跑路。

中途邱雨菲還曾上來探過情況。用她的話說,現在上下樓的安全感都爆棚,感覺正道的光正照在每一寸大地上。

隻可惜,對於許玲,許冥這邊除了完善照明,沒法做出更多的處置——“乃伊組特”也就說說而已,一個異化根,要是真那麼容易被殺死,很多事情也就沒那麼麻煩了。

解決完了照明問題,她也沒忘記答應樓長的其他事。往樓下跑時,順道把201室的電閘拉了。

……電閘拉下,201室卻依舊沒什麼動靜。門沒有開,裡面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許冥在門外靜靜站了片刻,想到樓下還沒跑出去的人,終究是沒再多留,轉身快步往下跑去。

跑到樓下,卻見單元樓的大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堆人——除了雨菲、坡海棠和“哥哥”,盼盼和她媽媽也已經等在了那裡。盼盼背上背著鼓囊囊的小書包,一手提著個同樣鼓囊的手提袋,另一手正牢牢牽著自己的媽媽,看到許冥下來,當即緊張得深吸口氣。

她媽媽則依舊是那副魂不守舍的呆滯樣子,牽著盼盼的手,卻一樣是握得很緊。

許冥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淺淺掃過,張口剛要問些什麼,便聽盼盼緊張地開口:

“那個,我、我聽說,你能帶他們離開,所以我就、就來了……我、我和媽媽也想……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就……”

“沒問題,一起走唄。”許冥卻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也沒在意盼盼的最後半拉話,“不過你們得先等一下,樓長還沒把鑰匙給我……啊,對了。”

她視線再次掃過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你們有地方去嗎?”

“……”回應她的,卻隻是盼盼有些局促的眼神。

哪有什麼能去的地方呢?她和媽媽本就是在世上流浪的死人。當初因為樓長垂憐,才得以在這地方安穩地待上那麼幾年。然而現在這狀況,卻是不離開不行了。

安全隻是一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媽媽身上有什麼正在流逝——一些她攔不住、也抓不回的東西。

那些東西流淌得很快很快,被時間帶得很遠很遠。她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還能再清醒多久,所以才想著,要抓緊最後的時間,帶她一起離開這裡。

外面的世界很大,媽媽喜歡的東西也很多。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能在媽媽的意識徹底消失前,好好再看一眼那些。

曾經被世上最無所不能的女人保護照顧過,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去保護照顧她。

“……”許冥聞言,卻隻微微垂下了眼眸。

過了會兒,又輕輕歎了口氣。

“既然這樣,那這個,你們先拿好。”

她說著,從包裡掏出規則書,又從本子裡摸出兩張現成的工牌,交到盼盼手裡。

“把名字填上後戴上。如果不清楚具體操作的話就問坡海棠,它是拆遷辦老員工,知道怎麼用這些。”許冥說著,警告地看了眼旁邊探頭探腦的坡海棠,隨即又轉回目光。

“具體原理我不清楚,不過戴上這個,應該對你媽媽的情況會有幫助。倘若你們不知道去哪兒的話,出去後就去找一個戴著面罩的靈體,跟著她走,她會安頓好你們的。”

許冥快速說完,卻見盼盼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正琢磨著再解釋一下,卻聽上方忽然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清脆聲響——

一枚鑰匙,被從樓梯的縫隙上方,直直扔了下來。

坡海棠原本被這動靜嚇得直接竄到牆上,看清那是枚鑰匙後,又灰溜溜地爬了下來。湊近觀察了下形狀,難掩驚喜地開口:

“襲明老師,這個該不會……”

“嗯。”許冥仔細打量了下那鑰匙,轉手塞進了邱雨菲手裡,“是出去的鑰匙。樓長給的。”

給的方式也挺簡單粗暴。許冥估摸著,那位多半就是察覺到外面沒人了,就自己開門出來,把鑰匙往樓梯縫隙裡一丟拉倒。

不管怎樣,既然拿到鑰匙,那之後的事也得安排上了——許冥立刻擺擺手,讓幾人先開門出去,自己則捂著挎包,又一次轉身往樓上跑去。

在楊獨異的房間門上掛茱萸。

許冥對自己答應下來的所有事,都記得很牢。

中途再度路過房門緊閉的201室,卻是忍不住又一回停下腳步。

“……你好,請問聽得到嗎?”她試著呼喚門裡的人,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她小心上前,將耳朵貼在房門上,過了會兒,又緩緩移開,試探地再次開口:

“阿姨?”

“是你在裡面嗎?”

“阿姨,是我。”

聲音落下。門後卻仍是一片死寂。

許冥有些遺憾地退開,想起樓上許玲的存在,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阿姨確實是樓長的朋友沒錯,但也沒規定,樓長的朋友隻能是阿姨。況且憑許玲的偏執程度,如果阿姨進了單元樓,它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倒是自己,隻因為一點點的重合性,就把待在201室的“樓長朋友”直接等同於阿姨,反倒有些沒道理了。

許冥暗自想著,閉眼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突然漲起的失落與遺憾,旋即轉身,小心繞過樓梯上的一堆燈盞,飛快朝上爬去。

來到三樓,許玲仍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它現在的狀況已經被之前還糟,上下嘴唇都已掉落,骨頭軟到幾乎站不起,渾身皮膚都在溶解,按在地上的手掌抬起時,地面甚至會直接粘掉一大塊皮。

軀體狀況的惡化直接導致了它情緒建設的崩塌,再次看到許冥,它甚至連裝可憐的心情都沒了,話語裡隻剩下濃濃的惱恨與怨毒:

“你彆以為你能困住我一輩子。燈多又怎樣,就不信它們沒有熄滅的時……”

話未說完,許冥已經從它眼前輕巧轉過,繼續往上走了。

剩下狠話都沒能說完的許玲:“……”

它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但還是能感知到許冥的靠近與離開。察覺到許冥的目不斜視頭也不回,它更是氣得舌頭都要掉下來。恰在此時,卻又聽一陣腳步聲響——是許冥又走回來了。

許玲心頭一鬆,當即便急著要將狠話放完。誰想還沒開口,許冥先說話了。

“好險。”它聽到許冥道,“差點錯過了這個小手電……”

“放不放好像也沒差啊?帶走帶走,不要浪費了……”

跟著就是拾揀的動靜,之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多久便消失在了樓上。

再次被完美無視的許玲:“……”

……壞人。

它忍不住再次咬牙——雖然它嘴裡已經沒剩什麼牙。

壞人壞人壞人,不會真以為把它困在這兒就萬事大吉了?它隻是虛弱,又不是死掉;再說了,在這個世界,誰能讓它死掉?

隻要熬過這一波、隻要熬過這一波……

誒?

下一瞬,卻見趴在原地的許玲驀地抬頭,渾身一僵。

旋即又飛快地轉動起腦袋,臉頰上鬆動的部分因為過於劇烈的動作而進一步龜裂掉落,它卻已顧不得這些,隻努力探聽著四周的一切動靜,同時儘可能地縮起身體。

已經上樓的許冥或許聽不見——可它聽得很清楚。

方才,分明有開門的聲音。

來自下方二樓的、開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