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6422 字 2個月前

解彼安來過蘭溪鎮,也去過點蒼峰,但卻是第一次上雲嵿。

由於每日抱著各種目的想要上雲嵿的人實在太多,趕都趕不儘,無量派在點蒼峰下設有關卡,雲嵿還有結界。解彼安僅是禦劍去點蒼峰看過風景。

雲嵿一如世人描述中那般,像一片祥雲繚繞的仙境,青衣道人們有序地迎客、打掃,遇到賓客就駐足行禮請安,一切都循規蹈矩,井井有條,簡直是正統仙門世家之典範。

無量派的修士服雖都是鴉青色,但入室弟子與記名弟子在剪裁、用料、紋繡上都有大不同,而掌門的入室弟子與長老的入室弟子又有區彆,一眼就能分辨,比如來迎接他們上山的這位,就是一個長老的入室弟子,名叫徐茂。

初來雲嵿的人,總會有些好奇,徐茂儘職地給他們、主要是給無常二人,講起蜀山的風土景致,同時幾次表達了對鐘馗的仰慕之情。

走在雲嵿的青石板路上,解彼安卻逐漸沉默,眉心緊鎖。

幾年前他來點蒼峰的時候,就產生過一些熟悉之感,他隻當是天下山川,近看景色都大同小異,但此次來雲嵿,這種感覺更強烈了,他忍不住問道:“師尊,我小的時候,您帶我來過雲嵿嗎?”

鐘馗道:“沒有啊。”

“喝醉的時候也沒有嗎?”

“哼,你師父還沒那麼糊塗。”

解彼安將信將疑地看了鐘馗一眼,喃喃道:“那我怎麼覺得我來過。”

徐茂笑道:“小白爺是不是見過民間一些雲嵿的畫作?到處都是呢。”

“……也許吧。”

範無懾若有所思地看著解彼安。

對宗玄劍法有熟悉感,對雲嵿也有熟悉感,莫非前世的記憶真的有所留存?

徐茂將三人安頓好後,解釋道:“掌門師尊原是想親自迎接天師,但近日因為孟師兄的事,他老人家傷心勞神,身體欠佳,還望天師海涵。”

鐘馗擺擺手:“不必客套。不過,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掌門師尊明晚設私宴,隻宴請幾位舊友,到時候晚輩會來接天師過去。”

“行。”

“天師與無常仙君儘可以在雲嵿隨意活動,有什麼

要求,或是想去鴛鴦池、蘭溪鎮等地,儘管吩咐服侍的弟子,晚輩也隨時樂意為貴客效勞。”

徐茂走後,解彼安將四周打量一番,這宅院建在懸崖峭壁之上,推開軒窗,仿佛就能徜徉於蒼茫雲海,此處清幽風雅,獨院而居,頗有幾分隱世的味道。

“我去會會老友,你們隨便玩兒去吧。”鐘馗說完,哼著小調走了。

解彼安欣賞著遠處的峰壑,讚歎道:“真美啊。”

“你當真沒有來過嗎?”

“說也奇怪,我覺得我來過,剛才上雲嵿,山門啊,樓宇啊,八卦台啊,我好像都有些印象,但我又不記得自己何時來過。”

“就像宗玄劍?”

“對,就像宗玄劍。”解彼安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哪一世的我曾是無量派門徒?”

範無懾看著一臉茫然的解彼安,心緒十分複雜。他一面知道解彼安不是宗子珩,一面又認定了前世今生都是這個人。無論如何,他不會讓解彼安變成宗子珩。

“無懾,天色還早,咱們去玩兒吧?”

“去何處?”

“點蒼峰有一種奇花,專在秋天開,可惜現在還不到季節。蘭溪鎮嘛,晚上逛最熱鬨,有一家的宵夜每晚去都要排隊,我一定要帶你去嘗嘗。但現在這個時候,這麼熱……”解彼安想了想,“對了,咱們去鴛鴦池遊泳吧。”

“……”

“鴛鴦池你一定聽說過吧,一冷一熱兩股靈泉交替,有滋補身體、益壽延年之功效,這種天氣去泡一泡冷泉……”

“不去。”範無懾斷然拒絕。

“為何啊?是不會遊泳嗎?師兄可以教你。”

“不去。”範無懾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喜歡在人前袒露身體。”

解彼安哈哈笑了兩聲:“怎麼你還害羞呢,又不是小姑娘。”

“難道你經常在人前袒露身體?”

解彼安覺得這問題好生奇怪:“那下水,總不能穿著衣服下。”

範無懾怒道:“反正我不去。”

“那我自己……”

“你也不準去!”範無懾高聲道。

解彼安好脾氣地笑著:“你自己不去,又不讓師兄去,那你說說,你想乾什麼。”

乾死你。範無懾惡狠狠地想。

可此時也隻能想想

,在沒有找回軒轅天機符之前,他絕不能暴露身份,他甚至不敢輕易碰這個人。

他會尋回前世屬於他的力量,報他前世未完的仇,得到他前世未能得到的一切。

範無懾道:“我從未來過蜀山,帶我四處看看吧。晚上再去吃宵夜。”

“好吧。”

倆人在雲嵿四處閒逛,看看這天下第一仙門的排場,有些建築堪稱古跡,曾在與宗氏的大戰中被損毀,解彼安越看,越是擋不住那種若隱若現地熟悉感。

當他們走到八卦台時,解彼安更是沒由來地感到心在往下墜。

八卦台位於雲嵿最高處,亦是蜀山最高處。它依陡崖而建,雲環霧抱,遠遠看去,偌大的圓形平台仿佛漂浮於半空中,它是無量派祭祖、祭天,舉辦各種重要儀式的祭台,但如今最被世人銘記和談論的,是百年前,修仙界最後一位人皇宗子珩,就是在這八卦台上弑父篡位。

倆人行至此處,不僅僅範無懾被記憶淹沒,解彼安也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似乎是恐懼,是驚慌,總之,他意識到自己很抗拒這裡。

於是隻上了一個台階,解彼安就僵住了。

範無懾站在他背後,漆黑地瞳仁陰沉不已。

解彼安的雙腿像生了根,不願再往上走,仿佛上面有洪水猛獸。他實在被這種感覺弄得心慌意亂,抱著一種不信邪的心態,偏是硬生生走了上去。

八卦台便是一個巨大的、黑白分明的八卦圖,那陰陽兩分的圖案似乎有某種魔力,一下子揪緊了解彼安的心,他眼前驀然恍惚起來,竟在那純粹地黑與白之間,看到了猩紅地血?!

解彼安大腦一陣劇痛,身體搖晃著倒了下去。

“大哥!”範無懾一把抱住解彼安,令他倒在自己懷中。

解彼安僅剩地一縷神智,發出疑惑地低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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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懾看著床上雙目緊閉,卻仍在微顫、盜汗、夢囈的解彼安,心中疑竇叢生。

解彼安為什麼會在八卦台上暈倒?他身強體健,絕不可能是突發疾病,也沒有任何中毒、中蠱的跡象,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八卦台給他的衝擊過大。

對於宗子珩來說,八卦台確實是他一生刻骨銘心之地,在那裡,他

同時犯下兩樁世間極惡——殺父、弑君,自此忠孝兩失,也將大名宗氏帶向了萬劫不複。

但解彼安不該記得,他喝了孟婆湯,他忘了前世。

可今日之事又該如何解釋?

睡夢中依舊惶惶不安的解彼安,那緊皺的眉心、抖動的眼皮、灰白的嘴唇,為他平添幾分脆弱。

範無懾看了好久,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過那蒼白的臉頰,用指腹描繪他每一處五官、每一寸皮膚,面上一層浮汗像是滾水,燙得那隻手微微顫抖。

範無懾俯下身,近距離盯著解彼安,吊梢美眸中是與其年齡、外表都不附的獸性光芒,他閉上眼睛,再睜開,仿佛極為掙紮,最後,他一把扣住解彼安的下頜,狠狠堵住了那微啟的唇瓣。

那唇濕潤、微涼,柔軟到好像無法經受任何磋磨。唇瓣相貼的瞬間,範無懾腦中一片空白,接著,像高山之水自飛流而下,像無垠草原上萬馬奔騰,像無數煙火在夜空炸響,他的身軀震顫著,幾乎不能承受這一刻洶湧的情潮。

一百年了。

被打入無間地獄的百年,他生受著無窮無儘無止境的折磨,為自己造下的萬千殺戮贖罪,幾乎沒有人能夠在無間地獄裡保住本心,可他靠著宗子珩三個字,硬挨了百年。他不會忘記這個人,不會忘記這雙唇,不會忘記這具身體,更不會忘記他們之間的愛恨交纏。

他的渴望是一個即將脫韁的龐然大物,可他終究不敢吻得太深、太用力,他細細品嘗這唇齒,以期在這個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直到解彼安因呼吸不暢而無意識地掙紮,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範無懾輕輕觸碰著那溫涼的唇,痛苦地低喃,“你終究會是我的。”

敲門聲突然響起。

範無懾猛地彈身而起,厲聲道:“誰!”

門外的人被嚇得一頓:“呃,我是,徐茂,聽聞小白爺身體違和,特來探望。”

“不必,他隻是累了。”

“真的嗎?不需要請大夫嗎?”

“不需要。”

“那就不叨擾了。對了,還有一事,蘭公子到了,他本是讓我來知會小白爺,晚上可否一敘,沒想到弟子說小白爺欠恙……”

“誰?”範無懾警覺地問。

“哦,金陵銜月閣的蘭吹寒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