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4086 字 1個月前

與世人在誌怪傳說中描述的不同,地獄的入口並不是青面獠牙的鬼首,也不是遍布荊棘、血河環繞的城門,更沒有什麼鬼差羅刹層層把守,它實際是一個火山口。

當他們爬上聳入雲霄的羅酆山,山頂是一片無邊無涯的、由火山灰質和縱橫阡陌的岩漿築成的平原,這裡鬼氣森森,寸草不生,那些熔岩最終彙成一股,裹夾著腥臭的血、破碎的殘肢和濃重的怨氣,順著高高的羅酆山淌下,彙入忘川水,讓每一個落入忘川的鬼魂迅速失去力氣、記憶和意誌,再難逃出生天。

而在那平原的正中心,有一個平行於地面的巨大的火山口,從天上看,像是鑿穿了地心的深洞,裡面翻滾著金紅色的熾熱熔岩,仿佛能將世間萬物都融成灰燼。

此時,一隊陰差正帶著受審後要打入地獄的鬼魂,徐徐走向地獄的入口,當他們來到火山口的邊沿,就像一小撮鍋沿上的螞蟻,魚貫跳了下去。

倆人在天上看著,解彼安心中有些發怵。從前與鐘馗來地獄巡視,鐘馗有天師令,可自由通行地獄,無論是進出,還是在地獄裡的活動,他斷不會有危險,但今日不比往昔,他們要去的是真正的修羅場,且如果手裡的這塊令牌不管用,他們就會一頭栽進岩漿裡,連塊骨頭都不會留下。

解彼安道:“要入地獄,便要從此處進,陰差手中需同時有閻羅令和公文,令牌用以穿過結界,公文用以送人和提人,否則就到不了真正的地獄,會直接跳進岩漿池。”他頓了頓,又道,“同樣的,沒有公文和令牌,裡面的也沒法出來,整個地獄都被岩漿包裹。”他們之所以不能用秦廣王的閻羅令,是因為公文可以偽造但令牌不能,一旦失敗,會連累秦廣王,所以隻能冒險用崔玨的令牌,倘若江取憐對崔玨的令牌做了屏蔽,或地獄守衛查驗令牌,他們就可能暴露。

等了許久,解彼安沒有等來回應,他轉過臉去看範無懾,但見範無懾臉色慘白,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地獄入口,瞳仁凸起,輪匝緊繃,臉上浮著一層薄汗,雙拳握得咯咯直響,黑死氣繚繞身側,那是遇

到致命威脅時的恐懼和戒備。

解彼安心裡一緊。這個人是以囚徒的身份進出過此地的,且服刑百年,他才真正了解地獄的可怖。

解彼安沒有再出聲,隻是默默地望著範無懾,他知道範無懾在與自己的恐懼、以及恐懼誘發的心魔鬥爭。

良久,黑死氣漸退,範無懾的眼睛漸漸恢複清明,他深深換了一口氣,隻是面上依舊布滿陰霾。他沉聲道:“走吧。”

“你……”

“我沒事了,無論如何,我不可能讓你自己進去。”

“我方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如果崔府君的令牌不管用,我們就會直接跳進岩漿裡。”

“不會。”範無懾拿出了山河社稷圖,“若真的穿不過結界,我就改變地貌,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解彼安心中稍安,他意識到,無論他多麼抗拒範無懾,無論他遭遇的多少凶險磨難其實正是這個人帶來的,可他也從不懷疑,這個人有能力讓他們化險為夷。

倆人來到地獄入口,地底熔岩翻湧出的熱氣不斷上湧,燒灼著他們的發膚,他們對視一眼,範無懾握住了解彼安的手,解彼安則攥緊了手中的判官令。

一躍而下。

下墜並沒有持續很久,眨眼間,他們出現在一個碩大的山洞裡,四周變成了火山石堆砌而成的岩壁,他們的雙腳也踩上了地面。

粗糲呈蜂巢狀的岩壁上嵌著一盞盞魂燈,發出血紅色的光亮,岩壁向上延伸,一眼望不見頂,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拱門。這才是地獄真正的入口。

門口的守衛和正在排隊進門的陰差同時發現了他們,倆人穿著陰差的衣服,戴著鬼面具,且一直閉息,隱藏了活人的氣息,所以這些陰差守衛並未察覺異樣。

解彼安虛晃了一下公文,壓低嗓音道:“提人。”

“哪個殿?”守衛問道。

“秦廣王殿。”

守衛伸手要來拿公文。

公文是真的公文,隻是上面的名字是假的,守衛自然無從知曉,便將他們放了進去。

穿過大門,眼前赫然出現一樽鐵樹,樹乾由各種機關軸承鉚合而成,延展出去的樹杈呈傘形展開,一共十八支,每一支下面都懸著一個巨大的骷髏,那些骷髏載著陰差上上下下,全

靠鐵樹頂上一群衣衫襤褸的小鬼賣力地推動著機關。

倆人走進一個骷髏,小鬼趴在骷髏上,從眼睛的位置探入一個腦袋,看著他們。

“十八層。”解彼安道。

小鬼消失了,很快地,大骷髏載著他們徐徐往下放去。

洶湧地熱浪伴隨著慘叫聲同時鑽入耳膜,隨著大骷髏的下降,他們正在“路過”地獄的每一層,儘管隔著石壁,什麼也看不到,但那些不間歇的、此起彼伏的、淒厲無比的哭嗥,可能比世上最利的劍更有穿透力,直抵人的魂靈深處,讓人體會到從骨子裡往外冒寒氣的滋味兒。

解彼安第一次來這裡時就想,若讓那些作惡的人都來看看因果業力的下場,想必世上的惡人會少了大半。可惜那些人不信,或者即便信,也抵不住欲念的侵蝕。

下降的過程並不很長,但他們卻好像曆經了漫長的煎熬,那些慘嚎聲就像鈍刀子磨肉,刺耳得令人渾身發麻,倘若一直這樣聽下去,定能將人逼瘋。

越往下降,溫度越高,他們身上已經汗如雨落,甚至皮膚都被熏蒸得發痛。

終於,大骷髏到了底,他們落地了,他們來到了地獄第十八層——無間地獄。

解彼安走了出去,他一回頭,卻見範無懾還站在骷髏裡,甚至不知何時退到了最角落,臉色陰鷙得嚇人,就像一隻被逼到了絕境的猛獸,隨時準備撲上來搏命。

解彼安的心中猛然一痛,他暗自歎了一聲,走到範無懾身邊:“我們到了。”

範無懾死死地盯著解彼安,黑色的血絲再次爬進眼眸,戾氣隨著靈壓暴漲,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解彼安知道這骷髏車馬上就要升上去了,不能在此耽擱,且他還需要範無懾幫他救出蘭吹寒。他乾脆一把握住了範無懾的手。

範無懾渾身一震,黑死氣在眼中的纏繞瞬間消退了,他茫然又無措地看著解彼安。

“彆怕。”解彼安張了張嘴,將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裡。

範無懾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而後染上一絲喜悅,他用手指絞住解彼安的手,生怕他反悔似的:“大哥……”

“走吧。”解彼安將範無懾拉了出去,然後鬆開了手。

範無懾攥緊拳頭,想要留住指掌間屬於大哥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