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634 字 1個月前

倆人下落之處,是一片山林。

此地樹木高聳,林葉茂密,僅有稀薄的光亮從間隙中落下,但也難以穿透濃稠的灰霧,四周彌漫著血腥與腐臭混雜的氣味,被濃霧所滯留氤氳,在潮濕悶熱的密林中發酵,如同封閉在一口大缸裡,令人作嘔至極。

倆人胃裡翻江倒海,同時被熏得幾乎喘不上氣來,面上先是漲得通紅,又變得煞白。

解彼安扶著樹乾嘔起來。

“這瘴氣不知道是多少死屍養出來的,我們儘快離開。”範無懾拿出兩顆仙丹,分彆喂進倆人嘴裡,他們咽下丹藥,快速運息,令藥性進入靈脈。

死屍長期堆積所產生的瘴氣對活物來說都是劇毒,何況這裡是死亡的終極地帶,倆人此時已經十分不適。

用巾帕遮住口鼻,範無懾道:“如果人鬼兩界是不同空間的同一片大陸,那麼冥府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距此地往西七百裡的酆都。我們就姑且一試,一直往西走吧。”

解彼安抬起頭,透過林葉依稀看到一輪血紅色的月:“隻能如此了。”

他們不知道這密林有多深、多廣,這裡濃霧重重,無法禦劍,還好範無懾有烏騅,否則單是靠兩條腿走,他們也許會被活活毒死。

烏騅通靈,辨彆方向比他們厲害,且無論跑得多快、衝得多急,都能在能見度極低的密林裡閃避開樹木土石,跑動起來後,空氣有所流動,加上丹藥也發揮了作用,倆人終於感到胸腔不那麼悶痛了。

待發暈的頭腦恢複一絲清明,解彼安才意識到,不知何時他整個人已經被範無懾摟在懷中,他的後背緊貼著那硬熱寬厚的胸膛,腰上環著一隻有力的鐵臂,耳根處不住感覺到範無懾噴薄出來的熱氣。

解彼安頓時頭皮發麻,他抓緊馬鞍,就想坐直身體,但範無懾的臂膀紋絲不動。

耳邊傳來兩聲曖昧的低笑:“我們以前也是這樣騎馬的,大哥忘了嗎。”

“……放手。”

“烏騅跑得這麼快,我若放手,大哥會掉下去的。”

“我來拿韁繩。”

“可以,但我若不拽著韁繩,就會掉下去,那我隻能抱緊大哥了。”說著要把

韁繩遞到解彼安手裡。

解彼安氣得打開他的手。

範無懾再次收緊臂膀,甚至以手掌按住解彼安的胸口往後推,讓倆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放開。”解彼安低聲警告。他們靠得太近了,近到他似乎能隱隱感覺到範無懾的心跳,

“抱著大哥也不可以嗎。”範無懾貼著解彼安的耳朵低吟,“隻是這樣抱著,不做彆的。”

“……”

“是不是大哥一騎上烏騅,就會想起我們一邊騎馬一邊做那個?”

“你閉嘴!”本戳中心事,解彼安惱羞成怒,奮力掙紮起來。

烏騅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微微趔趄,險些栽倒,解彼安驚呼一聲,立刻抓緊馬鞍。

範無懾雙腿夾緊馬腹,穩住身體,更用力地箍著解彼安:“彆動,我都說了會掉下去。”

解彼安咬了咬牙。

“大哥彆生氣。”範無懾很有些無辜地說,“我知道你不想想起來,可是誰也管不住腦子會想什麼,對不對。”

解彼安本已是竭儘所能地避免自己回想當初那一次荒唐至極的**,範無懾偏偏要故意提起。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堵住範無懾的嘴,或者怎麼才能把腦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徹底抹除。

這個混蛋!

“我也一樣,不停地想起來。我記得當初是大哥對烏騅好奇,我帶你騎了,你又生氣。”

“我那時候做了很多混蛋事,還強迫你……可我真的忍不住,我隨時隨地都想要你。”

“對不起,我以後絕不會再那樣對你。”範無懾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解彼安瞥了一眼那隻壓在胸口的手:“不強迫我,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隻是怕大哥掉下去。”範無懾面不改色地說。

解彼安有火發不出,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小時候便總是因為那些撒嬌賣乖而妥協,後來面對魔尊時,更是沒有反抗的餘地,再後來他們成了師兄弟,這個人憑著對他的了解、依照過去的經驗,取長補短,將他耍得團團轉。如今也是一樣,他不能逃,不能躲,不能回避,永遠被逼著正面迎擊這些洶湧如潮的感情,永遠叫他不知所措。

範無懾緊緊抱著他最愛的大哥,又從側後方看著他緊繃

的下頜和僵直的背,心中有甜蜜亦有酸楚。沒關係,他告訴自己,隻要能這樣待在一起就足夠了,無論再怎麼渴求,他也沒有資格奢求更多。

隻是胸中澎湃的那些欲念,有時強烈到連他自己都會心驚,他知道這跟天機符有關,他從天機符裡獲取龐大的陰氣,代價是他將漸生心魔,起初看來是他在馭使天機符,但他貪得無厭,或難以自控時,天機符可能反過來操控他,就像前世他撕開酆都結界,獨闖幽冥,外界皆以為他被北陰大帝所誅,實則他是徹底墮魔後,被天機符反噬而亡。所以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濫用、擅用天機符,可每每能引起他心緒強烈的波動,讓蟄伏在他體內的陰氣蠢蠢欲動、侵蝕心智的,都與解彼安有關。

所謂心魔,不過是沒能填滿的欲壑,他心中最深的欲念,一直都是對大哥的求而不得,他很害怕體內的陰氣伺機而為,會再次將這欲無限地放大,最終變成不可收拾的侵害。

倘若真有那一天,他寧願死,也不會再傷害他的大哥。

思及此,範無懾心裡堵得厲害,他的渴望和克製在互相推搡,最後,他將手從解彼安的胸口移了下來,但仍然環著那把勁瘦的腰,而解彼安為了能儘快離開這片鬼林子,也隻能暫時隱忍。

也不知跑了多久,烏騅突然嘶叫了一聲,叫得高亢刺耳。周遭的陰氣波動逐漸加劇,瘴氣越來越厚重,在重重濃霧背後,竟懸浮幾點綠瑩瑩的螢火,一點接著一點,而後一片接著一片,在烏騅飛速奔跑之下,依然不能將它們甩脫。

那些瑩綠的光竟還在異動,仔細分辨,哪裡是螢火,分明是一雙雙鬼目。

解彼安頓時遍體生寒。

“什麼東西。”範無懾沉聲道。

“厲鬼。”解彼安將馬鞍攥得死緊,“那些投生地獄道的厲鬼,比在十八層地獄受刑的還要厲害,它們就是怨氣本身。”

前方出現大片綠瑩瑩的鬼目,在濃霧之中浮動,吊在樹上,蹲在在岩石上,爬在地上,數不清的鬼目,數不清的奪命凶靈。

範無懾勒緊韁繩,烏騅在長嘯聲中停下了四足。

那些厲鬼從濃霧中爬了出來。它們的身體腐爛惡臭,沒有一處完好,深陷的

眼眶裡一對綠得瘮人的眼珠子,毛發稀疏,外露的骨骼黑黢黢的,四肢並用地爬行,幾乎已經沒有了“人”的樣子。

他們生前無一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死後才會遭到最嚴酷的因果報應——永生永世以這幅樣子“活”下去。

不同於解彼安的如臨大敵,範無懾平靜地近乎深沉,看著那些掛滿了樹乾的厲鬼,他輕聲道:“大哥,你知道嗎,如果我沒有逃出地獄,我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

解彼安的身體一僵,看著那些爛糟糟的東西,完全無法想、也不敢想,他會變成這樣。

“我是心中一直想著你,才沒有迷失心智,才能度過忘川水,重新回到你身邊。”

解彼安慢慢回過頭去,正撞上範無懾深邃的目光,那眼神太過關注、太過執著,像是放出了天羅地網,將他牢牢攫住,讓他根本無法回避。他頓了頓:“你不想受到懲罰,就不要作惡。”

“為你,作惡算什麼。”範無懾輕勾唇角,“闖幽冥是為了你,去地獄是為了你,重返人間,還是為了你。”

“你咎由自取,彆再與我說這些。”解彼安嗬斥道。

範無懾卻是偏要說,他朗聲道:“我從地獄爬回人間,是為了愛你。”

解彼安心頭大震,再度轉過頭去:“現在、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厲鬼太多了,對付不過來,我們必須逃出去。”

“不必,我可以……”

“不行,不能用天機符。”解彼安阻止他道,“你沒有遭遇過厲鬼,不知道他們的厲害,如果你用天機符,一定要釋放非常強的陰氣才能鎮住它們,如此一來,五方鬼帝就會有所察覺,鬼帝很可能已經與江取憐勾結,在我們達成目的之前,不能冒這個險。”

範無懾皺了皺眉,收起天機符,取出了勾魂索,他一手勒緊韁繩:“那就千萬彆下馬,我們殺出去。”

解彼安握緊手中的無窮碧,目光堅毅:“好,殺出去。”

“烏騅,駕!”

烏騅再次甩開四蹄,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