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480 字 2個月前

那夜之後,範無懾還是照常為解彼安療傷,挖空心思尋找倆人過去的聯係然後送到大哥面前,好像酒醒了,人也就從那求而不得的躁鬱中清醒了幾分,隻是,他看著大哥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意味難明的深沉。

解彼安也無法再單純地回避從前,因為範無懾不讓他回避,會一遍遍地提起他們的過去——任何時候的過去,目的便是讓他不能否認與忽視。他對這無能為力又無處可逃的處境感到深深地疲倦,面對範無懾不斷地進犯,他隻能將更多時間用以修行,這樣他的傷也能早點好,早點離開這個充斥了太多濃烈回憶的行宮。

在靈脈能夠暢行之後,解彼安提出要回酆都。

範無懾道:“酆都已經今非昔比,我們的魂兵器,很可能已經無法穿過陰陽碑。”

“做了這麼多年冥將,我自有彆的辦法可以回冥府。”解彼安凝重道,“必須先救出蘭大哥和崔府君他們,才能將江取憐徹底鏟除。”

“你覺得潛入冥府,能救出他們嗎?”範無懾道,“蘭吹寒是江取憐的前世淵源之人,江取憐的野心,多半與他有關,而崔府君,我猜生死簿對六道輪回的運轉有很重要的作用,旁人不說,這兩個人,一定被江取憐重兵看守。我們兩個活人,本來在冥府就諸行不便,要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救人,恐怕行不通。”

解彼安皺眉道:“你有什麼計策?”

“冥府要去,但我想,與其冒險救人,不如對江取憐來一招釜底抽薪。”

“怎麼個釜底抽薪。”

“我們去偷生死簿。”

“……”解彼安思索片刻,“其實,這段時日,我一直有一個猜想。”

“什麼猜想?”

“若你所說,若我是江取憐,這樣豁出一切的霸占了冥府,想要投生為人,是不可能簡單地往奈何橋儘頭的人道裡一跳的。他的權勢,他的修為,他的記憶,他一樣都不想放棄,否則投生為一個繈褓中的嬰兒,豈不是任人宰割。”

範無懾點點頭:“陰修比陽修難上太多,若他能帶著現在的記憶和修為投胎為人,他真的有可能修成大道。”

“如此一

來,他就要掌控六道輪回的規則。如今,他幾乎等於篡了北陰帝君的權,隻要他不喝孟婆湯,便可以帶著記憶投胎,但投到哪裡呢,如何帶上他的幾百年修為呢,或者至少給自己投生一副絕頂仙根,同時,還要可以號令他的鬼民大軍,保護自己的安全。”解彼安沉聲道,“我覺得,一切答案都在生死簿裡,但又不完全是生死簿。”

範無懾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崔府君身為文判官,掌管生死簿與判官筆,這一點世人皆知,但是,他手中的生死簿是不全的。早在顓頊氏絕地天通時,昊天大帝就將撰寫天神命運的部分從生死簿上撕掉了。”

“金篋玉策。”

“對,為了天神的命運不被他人窺伺和主宰,昊天大帝命東嶽大帝將此玉策放入金篋,鎮壓在泰山。也就是說,生死簿誕生於天道,原本載錄了三界萬物生靈的命運輪回,連昊天大帝也不能馭使,隻能藏起來。要知道六道輪回的終極秘密,需要的是完整的生死簿。”

範無懾微眯起眼睛:“若果真如此,現在江取憐應該也已經發現這個秘密了,他必須得到許之南手裡的金篋玉策。”

“這兩個人必然會再次沆瀣一氣。”解彼安目射寒芒,“絕不能讓生死簿與金篋玉策合體!”

“那麼,相比生死簿,玉策顯然更好得手,但是許之南藏了起來,我派出去幾波人打探他的消息,都不知所蹤。”

“許之南的肉身定然已經孱弱至極,躲起來便不好找到。”解彼安猶豫道,“至少生死簿肯定在冥府,很有可能就在紅宮,我想,還是先回冥府。若打探到許之南的下落,也要搶在江取憐之前找到他。”

“好,聽大哥的。”範無懾凝望著解彼安,那副神情若叫不明真相的人見了,好像真是個乖巧聽話的弟弟。

解彼安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回避了範無懾專注的眼神:“我們要去一趟蜀山。”

“去蜀山做什麼?”

“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回冥府,就要利用城隍廟,還需要城隍的幫忙,師尊生前與蜀山城隍孫霞真交情最好,我要去找他。此外,我也想知道無量派……宋春歸近況如何。”解彼安對無量派的心

情很複雜,儘管李不語是萬死難辭其咎,但人間修仙界已經大亂,這個時候無量派這根支柱不能倒,他完全可以想象宋春歸如今在如何苦苦支撐著無量派、支撐著修仙界,如果修仙界垮了,誰去渡那些被江取憐放出去的邪祟,九州百姓將陷入水深火熱。

“好,我們去蜀山。”範無懾看著解彼安的滿面愁色,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大哥,有我在,我一定會為你阻止江取憐。”

解彼安甩開他的手,冷道:“你是在彌補自己做下的惡,不是為了我。”

“在我心裡,隻是為了你。”範無懾一眨不眨盯著解彼安,“大哥,你知道嗎,地獄百年,從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剝掉的,不僅僅是骨肉發膚,還有人性。在我眼中,除了你,世間萬物皆為空,全都死光了我也不在乎,我隻在乎你。”

“你……”

“我說的是真的。”範無懾那對黢黑的、深不見底的瞳眸中倒映的僅僅隻有解彼安的身影,“大哥可以儘情的利用我,但是不可以離開我,沒有你,我寧願三界灰飛煙滅。”

解彼安握緊了雙拳,心室狠狠地震顫。這個人對他的執念似海深,他並非第一天知道,但每每這樣直白地暴露在面前,他還是會受到衝擊,感到恐懼。

範無懾重新拉住了解彼安的衣袖:“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後我們就出發。”

倆人禦劍飛離了大名山,解彼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越行越遠的行宮,他希望永遠都不必再回來。

山中雲霧漸開,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焦黑廢墟,解彼安渾身一震,萬般思緒湧上心頭。

他來時處於昏迷之中,一醒來就已經在行宮,所以他沒有見到無極宮,準確來說,是無極宮的廢墟殘骸。

當年他和宗子梟雙雙身死,仙盟瓜分了大名宗氏的三百年基業,李不語一把火,將無極宮燒了個乾淨,還派人到處捉拿宗氏之人,意圖斬草除根,宗氏之人不得不隱姓埋名,苟且偷生,宗玄劍法最終失傳。

世人以為李不語恨宗氏,是因為宗氏害死了他的姑姑李襄桐,實則這其中有多少是因為心虛膽怯,想要掩蓋自己對宗明赫、宗子珩犯下的累累惡行,還有什麼比將大名宗氏

徹徹底底從九州上抹去,更能讓他安心的呢。

曾經恢弘耀世、萬眾來朝的無極宮,如今隻是一片焦土。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解彼安心頭窒悶極了,“我不想看。”在他沒有恢複前世記憶以前,他遊曆過許多地方,對大名無極宮的舊址也產生過好奇,雖然李不語設下結界,不準任何人靠近無極宮,但他想離近了、或是從天上看一看,並非難事,可他卻從來沒有來過,甚至沒有靠近過大名城,或許,他本能地就在排斥這裡。

“你要去蜀山,怎麼走都繞不過它。破除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它。”

風載著範無懾的聲音飄入耳中。

解彼安看著腳下的殘垣斷壁,如鯁在喉。

範無懾一劍當先,向著無極宮飛了下去,解彼安沒有太多的猶豫,也跟了上去。

他們最終落在了一片荒地上,這裡還殘存了一堵牆,除此之外,與他處也沒什麼不同,荒蕪,灰敗,死氣沉沉。

解彼安環視四周,生出一種莫名地熟悉感,也不知這熟悉感是因為他正站在無極宮的舊土上,還是……

“大哥還能認出這裡嗎?”範無懾輕聲說。

解彼安定定看著他。

“我來這裡找過很多次,想找到清暉閣,或者白露閣,但是都已經燒沒了,反而是這裡,因為沒什麼東西可燒,留存的稍微完整些。”範無懾凝望著解彼安,目光是不假掩飾的深情,“此處是我們的蘭園。”

解彼安愣住了。

範無懾走到那堵還算齊整的牆邊,用手抹掉厚厚的牆灰,露出一些年代十分久遠的、幾乎要模糊不可見的痕跡,一道一道地從矮到高,像是利器割出來的。他指著最高的那一道,往自己的胸口比劃了一下,“十四歲那年,我這麼矮。”

解彼安的眼眶頓時灼燒了起來,幾乎是瞬間就模糊了。

那是他在蘭園給小九劃的長個頭的線,一年劃兩次,戛然止於小九遭逢人生劇變的十四歲。好像他的小九隻活到了十四歲,也永遠隻有那麼高、那麼稚氣的臉。

十年後那個以橫掃天下之勢回來的魔尊,撕毀了他們所有的情義。

解彼安隻覺心痛得快要直不起腰來。

範無懾看著解彼安濕潤的眼,亦是肝腸寸斷,他小聲說:“大哥,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一輩子隻做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