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746 字 2個月前

解彼安使了許多手段,都沒能逃走,終於在被囚禁百日後離開了赤帝城,隻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落到了另一個牢籠。

那一夜大雪盈尺,不像尋常地絲絲絮絮,而是一片片如席般掃落,狂風吹得窗欞吱嘎作響,似是有妖魔在時遠時近地咆哮。

這場雪太大了,讓解彼安回想起了他曾經險些凍斃於雪原的那天,他在燒著炭火的屋內,隻是湊近了被棉絮緊緊裹著的窗邊,也能感受到那無孔不入的寒意。

一個人的心是冷的,身體暖不起來。

正在發怔時,背後突然生出一股陰氣,他猛地回頭,屋內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團紅。

解彼安沉聲說:“我還以為你會更早來。”

“本王也是難以脫身啊。”江取憐低低一笑,“你是在等我救你?還是等他?”

“誰都沒等。”解彼安目光冷漠,“因為你不是來救我的。”

“至少可以救你離開這個老妖婆。”

“在她手裡,和在你們手裡,有什麼分彆。”

“那也由不得你。”江取憐道,“宗子梟天天要你,若不是他靈脈重傷,近日才恢複,崔府君又派出大量陰差尋我,我們本可以早點來。”

我們。他也來了?

解彼安的心狠狠鼓動了幾下。

“潛入此地不易,彆廢話了。”

解彼安後退一步,快速在虛空中畫了一個降魔符。

“你如今手無寸鐵,彆做多餘的事。”

“把我的劍和魂兵器拿來。”那以靈力化成的符籙閃著幽森的綠芒,“否則你彆想輕易帶走我。”

江取憐邪美的臉龐蒙上一層陰影:“我沒有那個餘力,若是驚擾了那老妖婆,你今天就走不了。”

“那又如何。”

“離開赤帝城,你還有機會回冥府,若是一直被關在這裡,恐怕隻能等你的人魂被陰差帶回去了。”

解彼安咬了咬牙。這一遲疑,他在瞬間被卷入一團紅霧,並很快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解彼安發現自己在一間石室內。

四壁皆是黑紅色的、凹凸不平的岩土,活像是什麼妖獸的癩痢皮,令人極為不舒服,解彼安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種土,但剛醒

來的腦子還有些混沌,一時想不起來。

此處雖然是石室,但既不粗陋,也不逼仄,空間頗為寬敞,且家用一應俱全,除了牆面有些惡心,以及不透光,竟還算得上舒適。

解彼安沒有廢心去猜自己在哪裡,也沒有試圖離開,帶走他的可是鬼王,這裡是不是人間都不好說,況且,他的靈脈又被封了,他隻好盤坐調息。

過了沒多久,石室的門被推開了。解彼安睜開眼睛,正撞上一對熟悉的、陰沉的瞳眸,他的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衣擺。

範無懾的目光自鎖住解彼安後,幾乎連眼睛都不肯眨,就那樣死死盯著眼前人。他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放到了桌上,遲疑片刻,才道:“來吃飯。”

解彼安連面色都未動,哪怕心中的恨與痛已經暗流洶湧。

“吃飯吧。”範無懾的口吻,比起前一句刻意的平緩,還多了些許柔和。

解彼安道:“我要回冥府。”也許他的師尊還在等著他,沒有投胎,也許他們還能再見一面。

“你哪兒都不能去。”範無懾用指尖點了點桌子,“先吃飯。”

解彼安眼神一厲:“你怎麼還有臉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

範無懾的面色也變了,當解彼安將隱藏在那張平靜面具下的厭惡泄露出來,他也便無法偽裝,他深吸一口氣:“我現在不想與你爭執,你做我師兄時,對我著實不錯,所以……”

“住口!”解彼安渾身發抖,“你不配提這個。”

範無懾的臉色愈發陰鷙:“宗子珩,如果你不曾想起前世,我或許可以一輩子把你當做解彼安,我會好好疼你,寵你,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可你欠我的,無論輪回幾世都還不清。”他頓了頓,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叫道,“大、哥。”

“我什麼都不欠你。”解彼安心冷至極,“你想要我的丹,儘管挖去,讓我回冥府。”

“我不要你的丹。”範無懾幾步走了過去,將解彼安粗暴地從床上拽了下來,按在了桌前,“你要我說多少次,我不要你的丹,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碰你。”

“那你還想要什麼!”解彼安奮力掙紮,但靈脈被封的他在範無懾面前幾乎沒有氣力,且不知從何時開始,範無懾竟比他

高壯了許多。

“你。”範無懾逼視著解彼安的眼睛,“你在明知故問嗎?從前到現在,我都要你。”

解彼安又從範無懾眼中看到了那熟悉的狼性的欲念,他不禁想起這個人裝作自己的小師弟的時候,那儘力隱藏卻也時不時流露出的本性,那些危險的片段,他竟毫無察覺。他禁不住瑟縮了一下:“放開我。”

範無懾卻扳過他的肩膀,食指輕輕將他的臉調整至正對著自己:“我現在隻想讓你好好吃一頓飯,不要逼我做彆的事。”

解彼安一陣心慌,眼前這張少年英氣的臉和魔尊那線條冷硬的面容不斷在眼前重疊,時而是範無懾向他撒嬌耍賴隻為索一個淺淺的吻,時而是宗子梟強橫地將他壓在身下為所欲為,他記得範無懾給他的甜蜜,也記得宗子梟給他的羞辱,當它們雜糅在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這複雜難辨的一團迷霧究竟代表什麼。

解彼安抿了抿唇,低聲道:“滾出去,我自己會吃。”

“我要看著你。”範無懾坐在一旁的椅子裡,“你從前也這樣,不肯吃飯,我不會讓你再變成那樣。”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罪魁禍首都是你。”解彼安冰冷地說,“這一世,我原本可以和師尊平安快樂地度過。”

範無懾微微傾身逼近他:“這段話,我想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原本是個前途無量的皇子,是怎麼一步步墮入魔道的?我在人間已經登峰造極,為何要闖入幽冥,落得個被打入無間地獄的結局?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一次又一次的背棄我。”他一旦開口,就恨意彌漫,“我在地獄百年,受儘酷刑折磨,都沒有一刻忘記過你,你卻毫不猶豫就喝了孟婆湯。”

解彼安握緊了雙拳:“不忘掉你,我如何解脫。”

“你憑什麼解脫。”範無懾露出淒冷地笑,“宗子珩,我承認我賤,我就是放不下你,無論你對我做過什麼,我都還是喜歡你。我不得解脫,你陪我墮落。”

解彼安看著範無懾眼中的愛恨交纏,隻覺心力憔悴:“你這不是喜歡。”

“是與不是,不重要。”範無懾將碗退到了解彼安面前。

解彼安就在那威脅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吃完了飯,一切都好像回

到了百年前,他是無極宮的傀儡天子,是魔尊的劍下俘虜,胯下奴仆。他以死抗爭,卻沒想到輪回轉世,還要重蹈覆轍——

吃完飯,倆人重新掛上了僵硬的、冷漠的面具。

解彼安垂眸看著地面,淡道:“說說吧,你和江取憐是如何開始合謀的,他怎麼把你偷出地獄、送入人道輪回,又是怎麼讓你接近我師尊。”

範無懾沉吟片刻,道:“他是地獄的典獄,自然是那時開始的,他就是從紅宮地宮那個密道裡將我從地獄帶出來的,秦廣王親自送‘我’去地獄道時,也是他做了手腳,找了個替身。”

“然後呢。”

“他找到轉世的我,雇了人將我養在青城山,直至這具身體能夠自理。接近鐘馗,也是他設的局。”

解彼安的心絞痛起來:“你們從一開始就蓄謀欺騙我師尊,利用他的善良正派,最後將他害死。”

“我沒有想要害死他。”範無懾鐵青著臉,“我不知道江取憐和雲中君是一個人,我們對彼此都非常防備,互有隱瞞,他早就知道軒轅天機符在何處,而我是和你們同時知道它被壓在東皇鐘下的。”

解彼安恨道:“如果你早知道,你也一樣會為了天機符不擇手段。”

“我不會殺鐘馗!”

我不想讓你難過,也不想讓你恨我。

解彼安低下頭,肩膀微微顫著,那極度壓抑的痛苦讓範無懾的心也揪擰了起來。

“天機符我勢在必得,但我從來沒想過要殺鐘馗。”範無懾眯起那雙危險的吊梢狐狸眼,“待我拿到天機符,我會讓江取憐償命。”

“你們是一丘之貉。”解彼安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陷進掌心,“江取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他說他想‘做人’。”

“什麼?”

“墮入餓鬼道的,同樣是罪孽深重,幾乎永世不能翻身。他身為鬼王,也無法像我那般暗度陳倉。”範無懾皺著眉,顯然也對這說辭有所懷疑,“他想投生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