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402 字 2個月前

入夜後,三人如約來到赤帝城外。赤帝城雖然由蒼羽門統治,但其下八寨都有各自的寨主,大多時候各自為政。他們所處的坎六寨是其中最偏僻、最混亂的一寨,因為它離鳳麟洲和沙洲都最遠——三者剛好呈三角之形。貧窮讓坎六寨成為一個聚集了很多乞丐、流民、罪犯、魔修、刺客的不法之地,這裡有各種見不得光的黑市交易,整個城寨臟亂無序,人命賤如草芥,據說在這裡,隻要有錢,什麼都可以買到,稱得上是關外的浮夢繪。

與青烏子彙合後,青烏子帶著他們來到城外的一處山丘,此地沒有人跡燈火,稀薄的月暉灑在茫茫白雪之上,反射出慘淡的光亮,雪地上隆起一片斑斑點點的小鼓包,一眼看去,像人身上起的豆子,實在瘮得慌。

幾人立刻就感覺到了此地厚重的陰氣,解彼安的鎮魂仗也有了反應,這裡有未收的邪祟,且還不止一個。

“這是墳場嗎。”蘭吹寒問道。

幾人落了地,青烏子兩腳陷進深深的雪地裡,他本就個子不高,此時一下子沒了一截:“是,是亂葬崗,沒人管的死人就往這兒一丟,就地埋了。”青烏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有時候連埋都沒人埋,因為這土凍得死死的,很不好挖,反正下一場雪,就全蓋住了,所以要是在這裡亂走,保不齊就會踩到死人。”

“密道的入口就在這種地方?”蘭吹寒撇了撇嘴,低頭看自己的腳印。

“隻有這地兒才沒人巡查。”青烏子走到一個雪白的墳包前,這是一座少有的立了碑的墳。他口中誦念咒語,石碑默默向一側退開,露出了密道的入口。

解彼安籲出一口白氣,握緊佩劍,毫不猶豫地鑽了下去。

範無懾緊隨其後。

那密道又矮又逼仄,充斥著凜冽的寒氣,幾人不得不彎腰前行,有些地方甚至要爬過去,他們仿佛正在穿越一座冰川的食道,義無反顧地自投羅網。

解彼安已經儘力用靈力取暖,依然凍得兩排牙齒直打架。

“還有多遠。”範無懾問道。

“快了,快了。”青烏子抖著嗓子說。

“師兄,再堅持一下。

”。

解彼安“嗯”了一聲,這麼簡單的一個音轉了三道彎。

約莫走了兩炷香,他們才走出了密道,順著梯子爬上去,進入了一間臟兮兮的柴房。

青烏子掌起燈,幾人見屋子裡的灰積了厚厚一層,地上的腳印清晰可見,顯然此處已經廢棄很久了。

青烏子解釋道:“這裡很安全,很隱蔽,一般沒有人靠近。幾十年前,這座獵戶家的男人突然發瘋,砍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把血肉灑得到處都是,場面可怖極了,自那以後,這房子就廢棄了。”

解彼安確實感覺到一股深重的怨氣,幾十年都沒有完全散去,但這裡的邪祟已經被修士超度了。

“這密道原是有人挖來逃命用的,幾位想必也知道,坎六寨特彆亂,做些不乾不淨的買賣,難免惹來殺身之禍。”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密道的。”解彼安問道。

青烏子順了順胡須:“在坎六寨,隻要花錢,應有儘有。”

蘭吹寒拍著衣物上的灰土,道:“祁夢笙在乾一寨,青鋒劍應該也被她放在行宮裡了吧。”

“是的,但具體在何處,小道就不知道了。小道也隻能送你們到這裡,這坎六寨亂是亂,但到處都是各方勢力的眼線,我們得分開了。幾位仙君要好好隱藏身份,彆引起注意。”青烏子拱了拱手,“小道在乾一寨等候三位,時機一到,必定儘力襄助。”

青烏子先行離開了荒宅,三人略微檢查了一下易容的裝扮,也走了出去。此地街景破敗,沒有亮起一盞燈,在這漆黑的夜裡更顯孤寒,放眼望去,簡直像一座空城。

青烏子讓他們明日一早跟著趕集的人群一同出寨,若現在離開太過紮眼,於是他們走過幾條街,找到一間客棧。

那客棧也是破破爛爛,坎六寨不像那些位置優渥的城寨,有蒼羽門的人或出關的中原人往來,這裡就沒什麼正經旅人,自然也找不到像樣的客棧。

他們敲開客棧的門,多給了些銀兩,讓小二收拾出一間乾淨的房間。此時天已經快亮了,他們無暇休息,隻想烤烤火、取取暖,等到了時辰就離開。

三人圍著炭火盆,喝上幾杯燒酒,凍得僵硬的身體才慢慢緩了過來。

“彼安從小就

怕冷。”蘭吹寒笑看了解彼安一眼,“當年你來赤帝城看我淬劍,包得跟個小粽子似的。”

解彼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裡來過這麼冷的地方,都是師尊忽悠我,說這裡如何如何好玩兒,神農鼎開爐難得一見,必須來長長見識。”

“天師說得倒也沒錯。”蘭吹寒隻是動了動身體,就聽著屁股下的椅子傳來吱呀的聲響,令人不免擔心它隨時要散架,他隻得小心端坐,無奈道,“當年我銜月閣為賓客們包下了乾一寨四家最好的客棧,如今咱們像耗子一樣從地洞鑽進來,躲在這麼破的地方烤火,今不如昔啊。”

“是啊,當時住我隔壁的是哪家的公子來著,睡覺的呼嚕聲像打雷……”

倆人一言一語地聊起了當年,範無懾在一旁十分不是滋味兒。他默默地觀察著蘭吹寒,記憶中宗仲名的面貌已經模糊,況且當時宗仲名隻有七八歲,自然不能想象其成人樣貌,但他越看蘭吹寒,就越覺得像,越覺得像,就越是不爽。

不過,若蘭吹寒真是宗仲名的孫子,那就是他的重侄孫,輩分上差他三代,一想到這裡,心裡又痛快了起來。

範無懾在倆人聊起花月夜時,趁機插嘴道:“蘭公子,聽聞銜月閣的發跡史頗為傳奇,不知道野史雜文裡說的是真是假。”

解彼安偷瞄了範無懾一眼,其實他早也想打探蘭吹寒的祖父,隻是還沒找到機會,由範無懾開口更順當些,畢竟範無懾一直不怕冒犯蘭吹寒。

“哦,那些啊,半真半假吧。”蘭吹寒笑笑,“就算是真的,也是添油加醋,不可儘信。”

解彼安道:“華元真人十分低調神秘,聽說開宗立派的那些年,不怎麼與其他門派來往,隻是默默地帶徒和修行。”

“祖父脾性內斂,不喜與人結交。”蘭吹寒的口吻有幾分自豪,“以君蘭劍法的厲害,若是祖父有心經營,不會隻得幾十名弟子。我爹則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所以在他做了掌門後,銜月閣才發展壯大。”

範無懾仿佛不經意地問出:“華元真人一直以道號示人,不知他的名諱是什麼。”

蘭吹寒挑了挑眉。

解彼安心裡有些緊張,他假意輕斥道:“無懾,不得無禮,長

輩的名諱豈可隨便問起。”他看向蘭吹寒,“不過,說來好像確實沒什麼人聽過華元真人的名諱,莫非是有什麼顧忌嗎?”

蘭吹寒坦然道:“沒有啊,隻是華元這個道號似乎對祖父很重要,祖父更想讓這個名號流傳下去吧。祖父叫蘭仲名。”

解彼安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雖然早有準備,可聽到“仲名”二字,一顆心還是跟著顫了起來,他知道這份悸動不屬於自己,而是來自宗子珩。

“蘭仲名。”範無懾默念這三個字,“不知華元真人師承何人,君蘭劍法,是後宗天子時代才出現的吧。”

這麼厲害的劍法,放在哪個年代都會大放異彩,君蘭劍法不可能做那顆蒙塵的珍珠,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確實沒見過。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範無懾回憶起那日在雲嵿八卦台上,蘭吹寒和宋春歸的一場精彩切磋。比起宗玄劍法的狠辣激進,無量劍法的古板保守,君蘭劍法優雅倜儻,卻又不失鋒芒,一招一式綿中帶剛,進退有度,正如一朵俏立於濁世的蘭,灑脫又克製,溫柔又堅定。

這就是宗子珩創造的劍法嗎,它是否投射了創造者的自我?

範無懾突然生出妒意。大哥從前就不止一次說過,宗玄劍法雖然厲害,但戾氣太重,打起來像餓狼撲食,他想自己創一套劍法,要又雅致又厲害。這套劍法已經有了,他卻至死都沒有聽大哥對他提起過,反而將這劍法給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野種。

君蘭劍法本該是他的,正如大哥的每一根頭發,都是他的。

蘭吹寒察覺到倆人對自己的家世過於好奇了:“你們為什麼突然對我蘭家的發家史感上興趣了?”

解彼安連忙往回收:“隨便問問罷了,這問題確實有些僭越,蘭大哥不方便說,就不提了。”

蘭吹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們再商量一下到了乾一寨該如何行動吧,這一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到時候要隨機應變,但我們的目的不變——找到青鋒劍,將它物歸原主。”解彼安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袋,“無窮碧隔著幾裡地都能感應到青鋒劍,乾一寨不大,我們爭取今日天黑之前找到大致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