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第1章

「在他們到來之前」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就最近兩校合並的問題,先講到這裡。”

安靜的課堂上,老師拿著教案,站在講台前叮囑:“雖然轉學生來得比較突兀,但我還是希望大家不要過度關心。”

“現在是緊張的高三學習階段,學校會處理好其他事情,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聽到沒?”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師陡然提高了聲音,把整個教室都震了震,用嚴厲的眼神看向教室的某個角落。

同學們原本聽著老師的告知,偷偷摸摸地在課桌下摸魚,聽了驟然一響的怒聲,紛紛滿懷熱情地順著老師的眼神看熱鬨。

老師看向的角落坐著一個人。

或者嚴格地說,是趴著一個人。

高三之後,所有人都單個分開坐,這倒是給了這位非常不錯的睡眠條件,一張課桌在陽光下,人往書堆上一靠,伴隨老師催眠般地聲音,就能呼呼睡得很舒服。

而聽見老師的聲音,桑秋從交疊的手臂裡抬起頭,夏天熱烈的光線曬得他發絲分外深黑,襯得臉色白得嚇人,隻有淺琥珀色的瞳孔還顯出幾分活力。

大概是睡懵了。

但這樣子看上去像是被吸血鬼吸乾血,臉色慘白的病人。

老師看他這樣虛弱的模樣,才收了些怒氣,語氣漸緩:“才剛開學就這麼困?高三有得是你們要熬的夜,注意休息。等會跟我出來一趟。”

恰好下課鈴聲響起,老師也不拖堂,拿起保溫杯就往辦公室走。

桑秋揉揉眼睛,步履懶散地跟過去,在辦公室站直了聽老師訓斥。

“下次怎樣都不要熬夜!年輕人也要注意身體,高三是你們最關鍵的時候,”老師施施然坐下,大喝一口枸杞水,翻著成績冊教育他,“你之前幾次考試都不錯,前幾天的開學檢測排名也可以,雖然拿不到班裡保送的名額,但你這個成績努努力,上個好大學是沒問題的,隻是還要努力......”

桑秋盯著地板反光處發呆。

隔壁班老師過來休息,倒是過來看了個熱鬨:“老章啊,你學生這次考的還行啊,長得也特彆好,稍微說說得了。”

這隔壁六班的林老師剛被校長從私立挖過來,能力很出眾。

就是大學畢業沒幾年,太有活力,喜歡誇讚學生相貌。每次年級組說讓他端正點,這老師就說什麼外國鼓勵教育,久而久之倒是在學生那邊有了不錯的名聲。

老章本來教訓完都要放人走了,結果聽了一耳朵林老師的話,又仔細打量了一下桑秋。

桑秋算得上好學生,雖然因為家庭原因總是犯困,但校服永遠都整齊地穿在身上,不挽袖子不剪布料。

除此之外,這孩子樣貌也很端正。

眉眼精致,瞳色淺淡,鼻梁挺立,老章有幾次看他的偷拍照在貼吧出現,估計還是挺

招小女生喜歡。

而且平時乖巧不犯事,老章看了也產生父愛。

但這仔細一看,他才把平時帶的濾鏡卸下來,拍案大怒:“桑秋,你頭發太長了,升旗儀式要扣分的!”

林老師打圓場:“這周兩校合並,升旗儀式暫時取消了。”

老章仍然很堅持:“那也得把這頭發去剪了,多影響學習啊!”

他對著桑秋長到後脖頸,幾乎能勉強編一簇小辮的頭發歎氣,眉頭緊皺,去翻桌上的表:“剛好你走讀,這兩天時間夠你把頭發剪掉吧?”

桑秋終於從地板上挪開視線,低聲說:“這兩天找機會剪。”

“那你得記得,”老章說,“不然明天下午轉學生來了,看你這樣都要留長頭發,會把級長惹過來的。”

桑秋應了好幾聲,才被放走,從辦公室返回教室。

除去開學考,這其實是江城高中剛開學的第一天。

然而從高三辦公室到五班的一條走廊,都站著不少扶欄杆聊天的學生,氛圍相當熱烈。

按常理來說,這不太正常。

畢竟由於高三開學考成績和新書整理的事情堆積,走廊應該很少人才對。

畢竟江城高中作為江城數一數二的高中,學習氛圍一直都很濃厚,卷人的氣氛更是堪稱一絕,每晚宿舍床板都會閃爍詭異的燈光。

但此時,學生們卻格外統一地暫時拋下學習的事情,熱烈討論起轉學生的事情。

“聽說有學校要和我們合並?”

“合並還好,奇怪的不是要合並過來的高中完全沒聽說過嗎?”

“我們江城高中隨便就和不知名高中合並的話,不是便宜了那群轉學生,虧我初三辛苦考這麼高分進來。”

桑秋沉默地穿過喧嚷的人群,避開人與人之間肩膀的細微碰撞,宛如隱形人一般默默地低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鄰桌是班裡的交際達人,作為文娛委員,和各種班乾部和好學生自成一個圈子,這些人正一起圍在桑秋座位邊,同樣討論著轉學生的事情。

等他坐下好一會,鄰桌曲文君才注意到他,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剛你睡著沒注意,早知道就叫你起來了。”又問,“老章沒為難你吧?”

桑秋搖搖頭,安靜地翻出下節課的書。

看樣子桑秋沒什麼事,曲文君了無興趣,抬腳轉身,繼續和周邊人討論:“說到哪了?”

班長推推眼鏡:“在說關於那群轉學生的打探結果。我昨天問過我爸,他居然什麼也不告訴我。”

班長他爸是教育局的人,職位不小。

也有幾個人應和:“我也什麼都沒打聽到。”

“好幾個初中同學都說不是他們學校。”

“就連貼吧也沒什麼動靜。”

曲文君撓撓頭:“但是我們昨天交的投訴信和邀請的記者也都沒動靜......不會吧,我們真要和一個不知名學校合並?那群轉學生來頭這麼大?”

學習委員補充說:“說不定來頭確實很大,反正錢是很多?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們學校不知道暑假什麼時候擴張了,新修了好多公共空間。”

連公立常駐的臟廁所都翻新了,不論男女廁所都加上門和部分馬桶間,地板潔白不往下陷。

上課鈴突兀響起,圍過來的人鳥驚魚散,桑秋座位周邊終於恢複了平靜。

教室裡書本翻閱聲漸漸多起來,這些討論似乎就像是一個令高中生煩躁不安的小石頭,試卷紙張上鮮紅的勾叉把人們拉回即將高考的現實。

曲文君卻似乎還沉浸在討論裡。

在授課老師踏進教室門檻前,他皺眉道:“這些轉學生到底是什麼人?官二代?富二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身邊的人。

桑秋聽到了。

但他沒吱聲,眼神沉沉地看著教科書,另外從文具盒裡摸出一張寫著維修工人聯絡方式的紙條,塞進褲兜裡。

他眼睛看著教科書,心思卻神遊天外,腦袋裡把維修工人的電話念了好幾遍,卻還是猶豫,無法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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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秋不參加學校的晚自習,上完下午的課程就背書包離開學校。

在離開的路上,他看見好幾座從未見過的建築,以及一些形狀詭異的地標出現在校園裡。

造型很大。

但出現在校園裡,也很突兀。

桑秋駐足看了一小會,感覺和電視裡偶爾出現的火爆網遊傳送點長得很像。

可能是市內新做的文娛產品。

他沒深入玩過這些遊戲,並不確定自己的猜想。

路過快遞站,他把一桶通廁靈取回來。

回到家,桑秋脫下校服,換上皺巴巴的舊衣服,先去廚房炒了幾個菜,把飯煲上。

才戴上口罩,一手提著通廁靈,一手按照說明書,用塞子擠壓堵塞的馬桶口。

這一弄就是一小時。

桑秋滿頭大汗,也不方便去擦,汗水順著眼睫毛滑進眼睛裡,辣得他連眨數次眼睛,險些沒流出生理性的淚水,略長的黑發混著汗液刺撓著後脖頸,癢得厲害。

但好在通廁靈還算管用,眼見著馬桶堵塞有鬆動的痕跡,水流緩緩流動。

“哥!”

門口傳來呼喊,伴隨著換鞋跑步的噠噠聲響。

又大喊一聲,像沒斷奶的小狗:“哥!”

桑秋沒時間回應,滿懷期待地繼續通廁所。然而不幸的是,天知道哪一步出了問題,馬桶發出一聲噗呲的怪叫,又堵住了。

努力白費。

廁所門恰好被推開,一個內搭校服,外衫兜帽衛衣的男孩唰地一下探進頭,雙眸如星,腳步輕快地走進來,左右打量廁所裡的情況。

桑秋往邊上退了一步,嗬斥他:“彆過來,這裡臟。”

男孩倒不是很願意聽話,還想湊過來仔細看看馬桶的問題。

桑秋嚴厲地喊他大名:“顧星河!”

星河這才不情不願地退回廁所門口,懶散地靠著木門:“哥,你不是昨天也試過了?不行就還是叫通廁所的來修吧。”

“你先吃飯,我再試試。”桑秋沒解釋,繼續彎下腰觀察說明書,“飯在廚房,九點半我去檢查你作業。”

顧星河還是想和桑秋一起,但被桑秋催了幾次,還是乖乖吃飯,回到自己房間埋頭寫作業。

桑秋則又試了半個小時,整桶通廁靈都被他用光了,馬桶仍然在怪叫著堵塞。

實在沒辦法,他隻好脫下口罩和手套,用手機打給下午念了無數遍的電話,這電話還是隔壁鄰居給他推薦的通水工工人。

然而等那邊工人到了,卻不是鄰居推薦的那位,而是公司派來的另一位。

大叔很不客氣地用了一大桶公司那邊帶的某種化學藥劑,雖然把馬桶修好了,卻獅子大開口,要了個高價維修費。

桑秋隻料到一半,手指緊了緊,但面對身形壯碩的中年男人還是面不改色地:“我們之前約定的不是這個價格,有錄音了。”

中年男人當即“草”了一句,不甘心地罵罵咧咧要價。

但桑秋雖然身形瘦削,卻很堅定地一口咬定。中年男人用臟鞋子在客廳踩了一圈,還是沒能讓桑秋鬆口,隻好又把錢往上提了提,翻了最開始的一小倍價錢才肯走。

一直到轟隆一聲關上門,桑秋才在原地鬆了口氣,垂眼把手機上報警的頁面退出去。

顧星河還呆在房間裡戴耳機寫作業,桑秋一早就叫他這邊要施工,聽到動靜也不用出來。

桑秋把廁所和客廳的地板拖了一遍,把馬桶和旁邊的洗手台洗乾淨,才把衣服脫掉,順勢衝了個澡。

一身汗味和化學劑的刺鼻味被沐浴液衝乾淨,桑秋換了身寬大睡衣,水滴順著墨黑的濕發落在白皙的肩頭,他站在廁所門口靜靜地發呆,去廚房吃飯。

飯熱過一次,再熱就乾巴得慌,吃著嘎嘣脆。

桑秋乾脆就著冷菜吃,邊吃邊看手機裡的零錢。

......不多了。

他本來計算著這個月的飯錢和水電費,精打細算是足夠的,但昨天突如其來的馬桶堵塞足足花掉六百多,零錢頓時縮減一半。

然而這才九月頭幾天,還有大半個月要花錢。入學後還有陸陸續續的學雜費和班費沒交,輔導班和水電費也不清楚幾號繳費,除此之外輔導書也是一個大開銷。

本來去食堂吃的話還能省點錢,但學校食堂因為轉學生的事情,開學連著幾天都在維修,隻供應留校生飯食。

桑秋和顧星河都沒有住校,不能去食堂吃。

而自己做菜肯定沒有食堂便宜,偏偏還不能做差了菜色。

畢竟顧星河還在長身體,這兩天嗷嗷叫腳踝疼。

他們雖然是兄弟,但卻不是完全有血緣的——一個姓桑,一個姓顧,他們是個重組家庭。

桑秋跟桑先生,另一個大哥跟媽媽。桑先生再婚後,顧女士把她的兒子改姓帶過

來。

桑秋記不太清自己生母的樣子,離婚的時候他才幾歲,隻記得家裡天天吵架摔碟子,自己喜歡蹲在角落,聽大哥和自己說話。但過不了太久,他就和大哥分散開,得叫顧女士媽媽。

顧女士平時對他很客氣,但對顧星河的要求卻很嚴格,哪怕經常出差,也會時常打電話關心顧星河的飲食和學習。

哪怕隻是為了應付顧女士,桑秋都得想辦法讓顧星河在生長痛的時候,保持豐盛飲食。

想到這裡,桑秋看著零錢,頓時胃口全無,匆匆洗了盤子就出門,找自己以前剪頭的十元路邊攤。

以往這個點,剪頭攤還在。

但這次他趕過去的時候,就空無一人了。旁邊小鋪子的大媽跟他說,最近這邊新開了家理發店,生意相當火熱,原本的十元攤主過去當店員了。

桑秋問:“那邊剪頭多少錢?”

大媽打量他的頭發:“學生頭很簡單的,我上次看他們六十塊一個人。”

貴過頭了。

桑秋謝過大媽,在周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新的理發店。用地圖搜,最近的要走四公裡。

他沒那個時間過去。

桑秋喪氣地回家,思考自己頭發的出路,以及之後的肉菜。

他對著列表發呆,在顧女士和桑先生的對話框裡輸入好幾次話語,都覺得不恰當,最後還是打電話給桑先生。

電話響了好幾聲,對面才接聽。

桑秋:“爸,這個月的錢可能不夠,家裡馬桶壞了......”

他還沒說完,桑先生說:“跟你們說過不要往馬桶裡亂搞,就你們兩個還能壞?”

桑秋說:“星河同學前幾天抱貓來玩,放了點貓砂和貓糧在家裡,不知道怎麼掉下去的。”

桑先生語氣一緩:“星河年紀小,你顧阿姨又不怎麼在江城,你怎麼就不知道多照顧下他?”

桑秋不說話了。

桑先生接著訓他:“不要像女孩子一樣扭扭捏捏!有話要說。”

桑秋嗯了一聲,又聽了會教訓,把電話掛了。微信過了半個小時,才慢吞吞發來五百塊錢,附帶幾句留言。

桑秋不想看。

他努力保持著平靜的臉色,去檢查星河作業,然後回到自己房間寫作業。

高三作業堆積成山,他還少了晚上三節晚修課的寫作業時間,又忙碌彆的,這時候才開始做題。

於是埋頭寫到淩晨一點鐘才算清光所有作業,頭暈得厲害,本來想預習下明天的課程,卻沒了精力。

此時天色漆黑。

城市裡的夜晚沒有星星,窗外的高樓擋住月亮,桑秋遠眺放鬆眼睛,卻隻能看到自己房間微弱的燈光。

星河房間裡是黑的,他明天體育課要和隔壁班打籃球賽,寫完作業就休息了。

他想把燈關掉睡覺,但突然而然的沉重感壓得他睡意全無,並且不想失去光亮。

他坐在台燈下發呆,拿出手機看

了下。

生母已經很久沒和他聯係,他們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過年時的尷尬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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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大哥......

桑雲庭記得他。

對方在之前的每幾月都會和他聊兩句,問他的生活狀況,還鼓勵過桑秋考到他曾經的大學。

聊的不多,但已經非常體貼。

然而時至今日,桑雲庭已經有將近大半年沒和他聯係了。

桑秋主動打聽過他們工作的地方,從同事那裡得知桑雲庭沒出什麼事,按部就班工作著。

但是這邊發消息過去,大哥那頭卻沉寂了,一聲不吭。

打聽了好久,才知道是家中瑣事,今年新婚,嫂子懷孕很快。

桑雲庭已經組建了美好的家庭。

他在事業上未來可期,忙碌於奶粉錢和孕婦情緒安撫,一個人三個地方轉悠,大約是沒精力關照桑秋的消息了。

桑秋對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久,沒有說話。

他有些悵然,對著得不到回複的消息欄發呆。

現在已經要淩晨兩點。

再熬夜的話,他明天上課仍然會犯困,他必須要睡了。

桑秋把視線從生母和桑雲庭的聊天窗口移開,手機抖動,意外在睡前發現曲文君的消息。

[曲文君]:你打遊戲嗎?這個點隻有走讀生還在線吧

[曲文君]:啊不用誤會,我突然想起來,學校新的地標有點像大火遊戲《無限生存》的傳送點。

[曲文君]你說會不會轉學生和這個遊戲公司有關係?

[曲文君]:我還是不太希望轉學生來...他們來得太突然了,包括通知,這些都很強硬,我給市長寫投訴信似乎都沒用。

明天,準確地說是今天下午,他們就要到來,我真的很想知道深層原因——我正在猜。

桑秋垂眼看完消息。

[桑秋]:我不清楚那個遊戲公司

對面回複得很快。

[曲文君]:你在線啊

[曲文君]:沒事,我就是想找個人分享一下猜想

[曲文君]:你說,會不會是轉學生是這個公司的關係戶?好像也不對,人數有點太多了,合並校園,對面肯定不少人

[曲文君]:你覺得呢?隨便說,你哪怕說這些轉學生是《無限生存》的npc也行,哈哈哈

桑秋:......

桑秋覺得曲文君大概真的很無聊,並且好奇心過剩。

但對著熄燈後更加漆黑的夜晚,他搓了下晚上通馬桶用力過度的通紅手心,頭暈的感覺越發劇烈。

窘迫的零錢雖然得到緩解,但他想到六十塊的理發費用和今天粗魯的馬桶工人,心頭像懸了塊巨石,隨時會落下把他的心臟砸得稀巴爛。

他最後躺在床上勉強想了想,隨意摁下回複。

[桑秋]:也可能我是npc

普世眾生中極其平凡的、沿著路徑生活的一種,為了生計和自己都不清楚的求生欲活著,世界並不圍著自己轉,主角永遠是彆人。

他勉強笑了下,覺得自己很無趣......桑秋閉上眼,陷入沉眠。

他沒有再看手機,不知道後面曲文君又發來兩條信息。

[曲文君]:你可真會開玩笑

[曲文君]:生存遊戲的npc可是很難存活的,這麼說自己就沒必要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