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門口(1 / 1)

佛爾思·沃爾從噩夢中驚醒。

隨著她睜開雙眼,那一些混亂嘈雜的胡言亂語瞬間消失,隻剩下刺耳的鬨鈴聲在狹小的公寓種回響。

佛爾思從床上坐起來,拍掉了手機鬨鐘,把臉深深地埋到自己的手裡。

又夢見了那些……噩夢。

在那片黑暗深邃的夢境裡,她孤零零得漂浮在浩瀚星辰之上,而無數絢爛璀璨的畫面在她的夢境中切換,如同本就孤獨無助得自己化作了一團細小的、軟綿綿的羽毛,洋洋灑灑地散落在星河之中,被動地翻滾飛揚,將不同的細碎畫面雜糅成一個不斷閃爍的噩夢。

與混亂畫面相對應的,還有那些充斥著雜音又斷斷續續的模糊對話。佛爾思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電台,莫名奇妙地被接入到了不知名的信號。

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吼叫,模擬合成的電子聲與抑揚頓挫的人聲交織在一起,認得出的和認不出的語言此起彼伏,可所有的聲音都像是來自無窮遠的未知之處,穿越了重重遮蔽與屏障,才有一些微弱的幸存者奄奄一息地爬到她的身邊。

然而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在這些聲音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傷痕,所有聲音都因此扭曲失真,破碎的音節在厚重的雪花音逐漸消解,變得難以分辨,變得失去意義,隻剩下一團團朦朧的聲音。

這些聲音並沒有隨著佛爾思的清醒煙消雲散,反而從夢境中走了出來,執著地貼在佛爾思耳邊絮語。

沒有了可怖夢魘的加持,這些聲音變得虛弱而無力,如同溺於水中的人在努力拍水呼喊,卻又不敵水流的撕扯,漸漸失去生氣,最後隻剩下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聲響。

自佛爾思有記憶起,似乎那些夢魘就纏上了她。

慶幸的是,並不是每個晚上,這些可怖的夢魘都會無情地碾碎她的睡眠,隻是一個月偶爾有幾天那麼倒黴,閉上眼就是一片雜糅破碎的混沌夢境。

但耳邊的絮語卻似乎算得上是一個問題。它時有時無,若隱若現,隻是不起眼地在耳邊飄著,基本不影響佛爾思的日常生活,這麼多年以來,佛爾思早就習慣了這個小聲音的存在,對她而言,不過是某種先天性的耳鳴罷了。

正常情況下,便是這樣的。

但總有那麼幾個不走運的時刻,那細碎的耳鳴便會成為爆炸的炮火,狠狠碾過佛爾思的腦海,然後劇烈的疼痛與侵入的夢境緊跟其後,蹂躪她的意誌。

佛爾思每次都覺得,她要完了,她這乏善可陳的人生就要在這裡徹底終結了,可是她的精神力又似乎是如此地堅韌,英勇地為主人扛過每一次風暴,讓佛爾思再一次看到第二天一點也不期待的太陽。

這可太怪了,佛爾思一直這麼覺得,她認為自己絕對不是一個意誌力堅定的人。

這種突然的精神折磨十分少見,但讓佛爾思有些不安的是,最近這種狀況突然變得多了起來。

就像一個月之前那樣。

佛爾思看著鏡子裡自己泛黑的眼圈,狠狠洗了一把冷水臉。胡亂往胃裡塞了一些東西後,佛爾思將自己拽到書桌前。

公寓的窗簾一直拉得死死的,對這片小空間來說,白天與黑夜已經無所謂,日光存在與否已經無法乾涉佛爾思的作息。

電腦慘白的熒光在黑暗中照著佛爾思的臉,鋒銳的光標在空白的文檔上跳動著,無聲質問著她什麼時候才能填上這些寡淡的文字,完成這些積壓的文件,給編輯交上那些乾癟的詩。

佛爾思·沃爾是一個詩人。

應該說,隻是一個寫詩為生的人。

“詩人”是給那些真正文采斐然之人的桂冠,自己隻能算是一個破寫字的,沒有什麼豐富情感,也沒什麼人生哲思,更沒什麼波瀾壯闊的可以被拿來下詩的人生,隻是在用一些粗劣的文字組成一些殘次品,去換取一些錢財謀生罷了。

隨著時代的發展,需要詩歌填充版面的地方越來越少,即使是專門的詩歌雜誌也是寥寥無幾。那些有名氣的、能作為行業標杆的雜誌,競爭激烈,眼光犀利,佛爾思幾乎沒有過刊登的機會,她隻能在三線雜誌與小城市區域雜誌中找到一些穩定的約稿,這些稿費在貝克蘭德高昂的生活成本面前有些不夠看。

其實事實上,佛爾思現在住的公寓租金並不是很貴,這些稿費完全能輕鬆維持她目前的生活。可若是想著在貝克蘭德買下這樣的一個小公寓,卻是十分困難。

佛爾思很難攢下什麼錢,目前的稿費也隻是能支持現在這種不溫不火的生活,卻很難讓她有一些對更好生活的妄想。

這像是某種看不見的雲,壓在了這棟公寓裡的每一個人身上,佛爾思想。眼前的生活讓他們能輕鬆地在這種狀態下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卻看不到改善生活的希望。

我在這麼寫幾十年的稻草,能攢夠買一個公寓的錢嗎?

佛爾思看了看自己的餘額,又看了看編輯的催稿信息,覺得這確實是一個白日夢——或者其他什麼夢,嚴實的窗簾之下,佛爾思無法通過窗戶判斷外面是淩晨還是中午。

也許我並不適合作為一個詩人,佛爾思想。

她給自己點起一根便宜的煙,地板上散著一點煙頭與廢紙。

可是不寫詩,自己還能乾嘛呢?

每次想到這,佛爾思總是會遇到這一條死路。她搜腸刮肚要進行一些比較實際的幻想時,卻發現自己似乎根本沒有什麼改變現狀的能力。

廉價的煙霧從佛爾思口中吐出,她決定放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首先先處理馬上要到來的截稿日期。

光標仍然在屏幕上閃爍,可佛爾思的腦子裡仍然是空空如也。

些許焦躁與煩悶瞧瞧爬上心頭,於是佛爾思學這那些“文字工作者”那樣,在電腦上打開網絡電台,給自己一點在汲取靈感的錯覺。

“…………歡迎回來,這裡是早間茶室,我是你們的知心小姐奧黛麗,今天也在魯恩皇家廣播電台為大家答疑解惑,為大家解決各種心理和精神問題。現在,我們接入下一位聽友……”

奧黛麗小姐清脆的嗓音從揚聲器中傳出,讓佛爾思意識到現在是早晨。

佛爾思算是奧黛麗的老聽眾了,她在奧黛麗的問候中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清晨。

也許自己應該為一個月前的事情去和奧黛麗小姐道個歉,那一次應該不僅嚇到奧黛麗小姐了,還把節目搞得一團糟。

作為一個忠實聽眾,佛爾思終於拿起手機,向節目撥打了電話,想著也許能找到一些答案。可就在這時,耳邊的聲音突然高漲,擊打著她的精神,之後所有事都被她搞砸了。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奧黛麗有著自己的診所。佛爾思覺得自己應該登門拜訪一下,在表達歉意的同時,順便再一本正經地做一個心理谘詢。

穿戴好的佛爾思站在公寓門口良久,又默默地退了回來,重新脫下外套。

第九次想要去道歉,第九次沒能踏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