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省廳，雲省公安的大院子是莊重而又典雅，至少在這裡油條了一年班的馬榮成是這麼認為的。

從門崗到樓門口，兩百多米長的距離，除了自動化程度極高的一個圓形噴泉，幾乎沒有其他能夠分散他注意力的東西，留下的隻有滋滋作響的水流聲和寬闊場地帶來的威儀。

走在這條權力的走廊上，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趟的馬榮成，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感覺，讓人有一點點的沉迷。

當然了，也彆被這些宏偉的建築給蒙蔽了雙眼，當下整個雲省省廳的編製，隻不過區區六七百個，這還是曆年努力爭取的結果。

在劃分給各級領導和維持全省公安係統正常運轉的行政人員以後，到了具體要落地的業務層面，其實沒餘幾個人了。

這也是為何省廳的工作大多是指導性質的，原因就在這裡，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坑位來安置搞業務的家夥們。

所以除了遠超地、縣級公安局的高科技設備和使用上的絕對權限，大部分省廳出來的指導小組，基本上還沒地方上的專業。

不過，廳裡的大佬們還是有手段的，那就是從下級的市、縣公安局抽調“牲口”。這種抽調是不帶編製的，純粹乾活的性質，時間到了，牲口們還得乖乖回去原單位。

這不僅僅是一種人力資源的優化配置，更是一場關乎人性、幻想與現實的荒誕喜劇。

但是這種作法屬於一舉多得，既解決了省廳人手緊缺的問題，又讓基層的小夥伴們有機會上來高出他們圈層的地方，呼吸一下下不一樣的空氣。

雖然，這空氣裡基本上夾雜著的是文件的灰塵和加班的辛爽。

這招最狠的地方就在於，讓那些短暫享受過省廳高級空氣的牛馬們，在回到基層之後，借他們的口，自然而然的宣揚省廳的美妙。

所以，往後還是會有不少基層的警察前赴後繼的趕過來。

大部分會是年輕人，比如滿腔熱血準備來乾一番大事業的、抱著不怎麼單純的目的來上級部門認識領導的、覺得自己有機會留在省廳的，以及一些僅僅隻想逃離基層派出所出來緩口氣的。

不過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最終都要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

在省廳，除非落實了編製，不然他們依然是牲口，隻是換了一個更高級的牧場。

不過，一些看透世俗的中年人依舊喜歡省廳，起碼在這裡工作，不用熬夜值班，吃住都有專門的高級物業公司伺候，省廳的食堂大廚據說還是從五星級酒店請過來的。

馬榮成便是如此，為了逃避乾不完的家務活和飯後帶孩子輔導作業，哦，對了，還有周末要接送孩子去補習班學習等等，便毅然決然的接受抽調，從地方分局來到了雲省廳裡。

這一來就是一年，進入了一個反詐項目的專案組，主要任務就是針對緬bei的KK園區的幾家公司。

聽起來是不是很高大上？

但實際上，不同於奮戰在國外一線的辦案人員，此時專案組留在省廳等人的日常工作，更多的是在辦公室喝茶聊天，偶爾處理下案卷。大家更多的是在討論如何提拔，如何爭取更多的權力，而對於具體的業務技能，並沒有外頭想象的那麼重視。

隻要地方上有人，那就一定會區分為天龍人和牛馬。

辦公室裡，馬榮成剛坐下，就聽到幾個先來的同事在討論省城剛發生的一起命案，說是在賓館裡發現了果體女屍，身上不著片縷，然後通過初期排查，竟發現是密室殺人。

“密室殺人？電影看多了吧。”基層辦案出身的馬榮成小聲嘀咕著，搖搖頭對這些有著廳裡編製的、隻知道在辦公室談論案件的同行有著不一樣的嗤之以鼻。

當然了，馬榮成自己是不會認為這是對他們的一種嫉妒，就像他們在面對從基層抽調而來隻為乾活的馬榮成時，自帶著一股油油的驕傲BUFF。

馬榮成抽了根煙，聽著耳旁的同事八卦，心裡想著還是廳裡舒服，這會兒要是在分局，辦公室裡哪還有閒聊的工夫。

早上八點半，要麼和昨晚值班的同事交接班，要麼趕著辦案或者提審剛逮的人，連喝口水都是邊走邊喝，生怕慢個幾秒鐘，看守所就沒了提審的房間。

抽完煙，喝完茶，馬榮成按部就班的開始整理前幾日的案卷，就這點工作量，他能給磨上一個星期都不帶重樣的。

畢竟，他在老單位可是以“神探”出名，經手的案子無數，在那一小縣城裡，跺跺腳還算是能讓天花板抖灰的人物。

就這，還被專案組同事們笑話是卷王，說基層來的都是卷王。

“卷王”這個稱號，在馬榮成的心裡，既是對他工作的肯定，是一種榮譽，也是他對自己一種無奈的自嘲。

上點心吧！就你們這水磨工夫，天天隻想著提乾，而不認真錘煉自己的業務技能。等換了個實乾的老大，指不定都得把你們身上這點傲嬌給扒下來....沒有省廳編製的馬榮成如此想到。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個命案打破了他的平靜。

“老馬。”一名內衫是白顏色的警察走了過來，招呼道，“下面出了一起命案，向我們求援。你也知道，這次為了搗弄專案組，把他們經驗豐富的刑警都抽了過來，一些人少的大隊隻能維持最基本的值班接處警。

“恰巧他們大隊的幾個人又都被我派去了緬bei那邊公乾，眼下組裡屬實沒有合適的人選，要不你去幫幫忙？也不用幫忙，就擱那人”

這個專案組可是大項目，辦成了那可比破一起凶案有前途多了。

換我，我也沒時間回老單位接案。

最後，隻能是專案和凶案一起扛在肩膀，然後兩個都搞不出名堂，妥妥的工具人罷了。

可他一個從基層抽調過來的人，這種事鐵定就得他挨著。

呼！

辦公室裡的水壺燒開了，呼呼作響的水蒸氣打斷了馬榮成的思緒。

“好的，總隊長。”

轉瞬間，馬榮成的想法挺多，不過這會兒，在面對專案組的副組長，掛著刑偵老總牌子的白襯衫大佬，他隻能站起身來，從桌子底下拎出厚重的勘查箱，將事情給接下了。

“行，那一會兒我讓車隊的小陳載你去分局。”

總隊長心知在這個專案組即將破案的關鍵時刻，將埋頭苦乾了一年之久的馬榮成調走，雖然是臨時的，但很可能錯過最後采摘果子的機會。

他拍了拍馬榮成的肩膀，真誠道：“在下面要是碰到什麼問題解決不了，就給我打電話。”

能給個廳裡的坑位嗎？

嘿，估計也是不能。

馬榮成硬是裝出感激涕零的面容，重重的點了點頭：“謝謝你，鄭總！”

坐著專案組的公車，馬榮成被順路捎到了這次的目的地---濱江區公安局刑偵大隊。

熟門熟路的來到辦公室，在輕手輕腳開門的一瞬間，他看到了裡頭一群人圍在一起，熱火朝天討論案情的情景。

這不還有挺多人麼？

怎麼就把我給派過來了，就這還要向省廳申請援助？

馬榮成微微皺著眉頭，一方面有些埋怨對方不懂事的申請支援，一方面這種基層熱烈的辦案氛圍，又讓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歸屬感。

幾名穿著便服的年輕警察，正圍繞著法醫老唐議論紛紛，不過看得出來，這幫子人的中心其實隻有一個。

不是年紀最大、坐在中央的老唐，而是那位默不作聲的待在邊上，眯著眼睛靜靜聆聽其餘人發言的家夥。

為什麼馬榮成能輕易判斷出這人是領導呢？主要的細節就在於其他人在講完自己的意見後，都會下意識的看向那名年輕人，眼神中皆是透露出隱隱的期待。

這種感覺，很像是讀書那會兒，學生起身解答課堂難題後，包括在座的並沒有參與解答的其他同學，儘皆齊齊望向老師的那點意思。

“哈哈，老馬，你來啦！”坐在中間，頗為享受這種年輕人研討氣氛的老唐瞥見馬榮成進門，將其介紹給眾人，“這位馬專家，可是省廳的痕跡專家，也是省裡有名的神探，這次專門派過來協助我們辦案的！”

“哇！省廳專家耶！還是神探！”一名看著就像是剛畢業的年輕警察跳了起來，滿眼睛都是閃閃發光的星星，崇拜之情溢於言表。

“總有破不了的案子，我們的案子也是撞到了死胡同，才求助上馬專家！”老唐趁機說上幾句好話。

“客氣，客氣了。”馬榮成果然很受用，哈哈大笑起來，大家也馬上跟著笑了起來，這歡快的笑聲瞬間將氣氛帶上了高chao，就好像老唐一個人逗笑了大家，硬是了得。

當著眾位年輕警察的面，被法醫老唐不住口的讚譽，這種感覺讓馬榮成瞬間舒坦許多，之前心裡的悶氣一掃而空。

話說回來，雖然被當作工具人暫時踢出了專案組，不過馬榮成還是挺享受這種被人仰視的感覺，而這也是他留在省廳的動力之一。

這種平台帶給他的關懷，也是是仕途無望的馬榮成所留戀的。

“馬老師，你好！”那名被馬榮成推測是這一行人領導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客氣的招呼道，“叫我小陳就行了。”

馬榮成笑著握住這名年輕人的手，心上一凜，在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尊重時，更多的是手掌上與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粗糙。

對於如今大多數都是通過考試進入公安局的新青年警察，雖說文化素養比之早年高了許多，可也同樣出現了許多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省廳最為嚴重，市局次之，有軍轉乾進入的分局稍好一些。

他神態輕鬆的坐在了老唐旁邊，略有謙虛道：“哪裡哪裡，往後的世界還得靠你們年輕人撐著。”

閒話幾句後，作為來過幾趟刑大，算是認得裡頭不少人的馬榮成，眼前這一波警官，除了前段時間剛從邊防過來的黃三生，也就是其他人嘴裡的小黃、黃毛，他認識之外，其餘四人統統沒見過，面生得很。

他奇怪道：“小陳，你們也是因為這次的命案，從其他單位臨時調過來的嗎？”

在適才的對話中，馬榮成聽出了對方的外地口音，可屬實聽不出是省裡哪處地方。作為老刑偵，憑借口音來判斷對方的戶籍，可是他的拿手好戲，不然也不會當場提出這麼個疑問來。

老唐一拍腦袋，樂嗬嗬的介紹了起來：“這幾位小老弟都是東海省過來旅遊的同行，也在刑偵部門工作，算是小黃的戰友。這次凶案現場，他們正好住在同一層，就過來一起做下筆錄了。”

小黃，雲省邊防武警。

眾所周知，按照實力劃分，華國的武警有三部分，一是新jiang總隊、二是雲南總隊，還有就是其他總隊。

馬榮成肅然起敬，站起來端正神色重新招呼道：“陳警官，你好。”

心虛的陳書慚愧道：“馬專家，您坐，您坐，都是自己人，不用這麼客氣的。我們現在正在開會，您來了正好幫忙看看。”

馬榮成掃了眼旁邊放著的移動大白板，上面是密密麻麻字句和照片的思維導圖，再一聯想到先前幾人在辦公室裡圍在一起探討的場景，他的心裡得出了一個荒謬的結論。

“哥幾個，是要辦這個命案？”

老唐笑嗬嗬道：“案子是小黃主辦的，這幾位戰友就說幫襯著個出出主意。原本我心裡還揣著擔心，這不你來了嘛，我現在是放心多了。”

說罷，他轉頭對其他人說道：“行了，既然馬專家來了，咱們就去解剖室吧！”

馬榮成雖然是痕跡檢驗學的專家，但是法醫知識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所以在得知老唐專門是等他過來的，心下也是略有得意。

對於一線偵查人員，龐大且複雜的各個領域的知識，都必須具備一定的認知。

“好嘞。”

“江海，你還是學生吧？”

“我可是預備警官！受過銜的！”

“走走走，當了這麼多年警察，還真沒去過解剖室。”

“陳大，我給你們帶路哈。”

“黃毛，你還是先去把死者的社會關係給摸排一遍，就彆跟著我們了。”

“黃毛，死者的話單你拉了沒有？趕緊的，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員。”

“黃毛，對了，聯係下死者的家屬，看看能不能解鎖手機，這樣更直觀一些。”

“黃毛，死者的視頻追蹤倒查了沒有？晚上是在哪裡喝的酒、又是和誰喝的酒，查到了嗎？”

黃毛哭喪著臉，拱手求饒道：“哥，眾位大哥！我以後再也不敢躺平了！真的！”

“......”

馬榮成一時之間還沒回過味來，一行人已經吵吵鬨鬨的打開房門，奔那院子後邊的法醫樓去了，真正是一秒鐘都沒有浪費。

好家夥！

療養期間還想摻和著辦案！

連沒畢業的警院學生都開始卷起來了嗎？

不過，還得是基層這馬不停蹄的味道適合我。

果然，年輕人說躺平，那都是想要讓他們這種中年人放鬆警惕的！

馬榮成無奈笑著，腳步輕快的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