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九章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1 / 1)

因為肥水大營的潰敗,壽春城戒備森嚴,無數兵馬陳列於城頭,弓弩箭矢齊備。

城樓上還矗立著許多高達數丈的了望塔,這些高大的了望塔如巨人一般,守衛著淮南一隅這最後的底線——壽春城!

城門外,那數不清的鹿角拒馬相互交錯,錯綜複雜,數量之多,陳設之嚴密,令任何敵人看了,都會心生膽寒、退卻之意。

在這些鹿角與拒馬之外,是一條條深深的壕溝,枯水期壕溝中並沒有水。

但,其中卻埋伏著曹魏的兵馬,他們警惕的環望著周圍,生怕再出現類似於昨夜“火燒連營”這樣的慘劇。

吃一塹,不還是得長一智的!

城頭,數千面“魏”字大旗迎風招展,在高空中肆意的舒展著自己的身軀。

一陣風吹過,這些旗幟悉數展開,遮天蔽日。

而壽春城如此嚴密的防護,似乎就為了告訴東吳,大魏是敗了一陣,但大魏的強大依舊不是爾等一隅可以覬覦、挑釁的!

當然…

如此陣仗,在張遼失蹤,在曹操頭風發作暈厥之際,多少有些欲蓋彌彰、虛張聲勢的味道。

便是東吳也能看出…

此刻已經到了曹魏對淮南控製最虛弱的時刻。

曹操已經蘇醒,仿佛一夜之間,他蒼老了十歲…

他正在拿頭顱整個浸泡在溫水中,以此消解頭風發作時的痛不欲生。

曹植早就守在曹操的身邊…

他不敢發出一言,就這麼靜靜等待著曹操。

終於,曹操的腦袋從溫水中抽出,一旁的侍女為他擦乾頭發,梳理著發髻,曹操則淡淡的問:“文遠?還沒找到麼?”

曹植連忙回道:“回稟父親,沒有…不過,肥水大營中被燒焦的屍體裡並沒有張將軍。”

“沒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咯!孤的文遠,沒有那麼容易倒下。”曹操表現出一股彆樣的豁達,他接著問:“現在,是誰在駐守壽春城?”

“是子丹…”

子丹是曹真,其父為曹操戰死,從小曹真就被曹操收為養子,素來帶在身旁,言傳身教,是曹魏小一輩中,除了曹休外,最傑出的將才。

在曹純殞命後,虎豹騎殘部與新入編的虎豹騎,曹操均是交由曹真統領。

隻不過,曹真還是年輕啊,他的統率如何能與張遼張文遠比肩?

“不過是一日、一夜…這風向就都變了。”曹操不由得感慨道:“江夏,孤折了樂進將軍,折了董衡、董超將軍,那侯音、衛開叛變,那朱靈父子也不知是何情況?整整八萬人,江夏一日之間就折了八萬人!”

說完江夏,曹操的話鋒一轉,“江陵戰場,徐晃安營紮寨,高掛免戰牌,他本就是在牽製關羽,孤實在想不通,憑著他的營盤,便是孤都攻不進去,怎麼就一把火給燒了,怎麼徐晃將軍就給燒的暈厥了過去呢?”

“還有肥水大營,孤知道那東吳的甘寧必定不甘寂寞,孤特地給他布下了十重埋伏,還是這該死的大火,讓孤…讓孤的心血毀於一旦,就連孤的文遠也…也…”

說到這兒…

曹操的面色愈發悲壯,自打赤壁一敗後,他還從未受到過如此打擊。

“父親頭風方才好轉,不宜過度憂思…”

曹植連忙勸道,生怕父親曹操再度因為這些,頭痛欲裂。

曹操則深深的提了一口氣,正欲開口,卻在這時。

“丞相,已經查明那引火物。”程昱從門外走入,拱手行禮,本想繼續說,可看曹操的精神不佳,連忙把要說的話統統咽了回去。

“說!那引火物是什麼?”

“是火石!”程昱如實道:“昨夜,甘寧襲營時,每個兵士的背後都背著一個陶罐,而陶罐中藏著兩物,其一是魚油,魚油是灌入雞蛋之中,其二是火石粉末…便是這二物藏匿在陶罐之中,甘寧一邊突進,一邊命騎兵將陶罐沿途砸碎,火石與魚油散落一地,正是因此…最後火石遇火,才激蕩起衝天的火焰,蔓延了整個軍營!整個著火的過程都是在旦夕之間完成!”

程昱的這一番話,倒是讓曹操腦海中那一團巨大的疑惑,豁然解開。

“原來是火石與魚油…”曹操眯著眼,“原來如此,孤知道了,徐晃與於禁多半也是這麼敗的…”

說到這兒,曹操心頭不由得升騰起一個全新的疑惑。

“可那東吳從哪來的這麼多火石?”

是啊…

不光火石,在這個時代,一切點火物,諸如鬆脂、瀝青、猛火油…這些都是有價無市。

便是黑市上,想要采買,都極其稀缺。

否則,赤壁水戰上,雙方就不會是普通的箭矢,而是火矢對射了。

這是曹操最費解的地方,他曹操九個礦,都搞不出來這些“點火物”,東吳一隅之地,從哪搞出來這麼多的火石呢?

當然,能挖出“白麟”的地方,不止是“安陸城”。

比如曹操轄下的襄陽,就與雲南晉寧、貴州開陽,並列為華夏“三大磷礦”產地之一,號稱“三羊開泰”!

唯獨可惜,這些地方山那麼多,曹操哪裡知道,要往哪挖?

如今,有確切位置的隻有安陸城外的四方山。

隻剩下關麟在那小小的四方山裡挖呀挖呀挖!

“丞相…”看出了曹操的疑惑,程昱接著說,“根據東吳中的細作所報,似乎,這批陶罐是從江夏送來的?是那…那關麟送去的。”

唔…

聽到這兒,曹操的目光冷凝,他迅速的望向輿圖上那江夏的位置,他的虎目睜大,大聲道:“又是這關家四郎關麟是麼?”

這一仗敗的最慘的,損失最慘重的也是江夏,也是關家四郎這兒了。

這不由得讓曹操遐想連篇,讓他無法不去鄭重其事的看待這位關麟關雲旗!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突然笑了,他大笑出聲,笑聲震天動地。

程昱連忙問:“丞相何故發笑。”

“孤想起孤方才做的一個夢,孤躺下時,隻覺得潮聲洶湧,如萬馬奔騰,孤急忙望去,隻見大江中升起一輪紅日,光華射目,孤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忽然江心那輪紅日,直接飛起來,墜落於寨前山中,聲音如雷。”

“孤之前覺得,與孤一爭高下的紅日是那孫權孫仲謀,紅日預示著他日後必成帝王,可孤方才回憶起,那紅日生起的方向在西北,不在東南,是在江夏,不是在江東,嗬嗬,原來那紅日是這關家四郎,是關麟這小子!哈哈哈哈!”

一邊笑,曹操的話語中添得了幾許苦澀:“不曾想,今夕何夕,孤真是老了,就連雲長的兒子都能與孤一爭日月!”

說到這兒…

“丞相…”許褚大步邁入此間,手中拿著一封信箋,“那碧眼兒派使者送給丞相一封信箋。”

說話間,許褚雙手遞給了曹操。

曹操接過,拆信觀看,隻見信中寫到:“孤與丞相,都是漢朝臣宰。丞相不思報國安民,妄動乾戈,遷徒淮泗百姓,殘虐生靈,此乃仁人事乎?昔有諸葛孔明,今有關家雲旗,如今大火燃起,是提醒丞相莫要再行天怒人怨之舉,公亦速退,讓出淮泗,免再遭赤壁之禍,丞相還是要想清楚了。”

看到這兒,曹操注意到信的背後還有字,他轉過一看。

此間唯獨八個字: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哈哈哈哈…”看過這信後,曹操又笑了…

將信遞給程昱,讓他念出來。

而隨著程昱的念出,曹植憤憤不平,“這江東碧眼兒,狗仗人勢,若非那江夏送來的陶罐,豈容他如此猖獗?”

“孫仲謀沒騙孤…”曹操眯著眼感慨道:“從江夏一敗起,孤這一仗就打不下去了,強行再打,恐隻能步赤壁之後塵!”

“昔日一個諸葛孔明就攪的孤之大魏動蕩不安,今朝…又有了這關雲旗,這孫仲謀是提醒孤,我的心腹大患不是他東吳,而是這關雲旗,而是荊州啊!”

程昱已經聽出了曹操已經心生退意…

更聽出了幾分曹操對這位關麟的忌憚。

如果放在一個月前,曹操還會將這關雲旗當做荊州的下等馬,可現在…下等馬是於禁,是樂進哪!

唉…

程昱心頭深深的歎出口氣,他更清楚,如今的曹操不再年輕,他沒有過多的精力耗在這裡,他已經打不起任何一場持久戰了。

朝廷中,大魏內部,還有數不清的、千絲萬縷的事宜需要他去處理…

大魏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距離那最後的一步,隻差臨門一腳了。

丞相的精力該放在那裡了!

“散了吧…”

話說到這兒,曹操大笑之後,恢複了往昔的虛脫。

這個強行振作起來的魏公,終於抵不過內心中巨大的悲愴,他重重的坐在了屬於他的座位上,口中喃喃:“讓孤想想,讓孤再想想。”

程昱知道,曹操的意思是,這一次他退歸退,可留下誰去駐守襄樊,留下誰去駐守南陽,留下誰守住壽春…

這些…是他的底線,也是大魏的底線哪!

攻守之勢異也…

他曹操不得不轉攻為守了,可大魏的疆域,不能在他的手中失陷!

就在這時,原本該告退的程昱,突然轉過身,朝曹操拱手,“丞相,其實還有一人可用,此人手上還有三萬雄兵!且是極其擅長山地作戰的兵勇,可堪大用!”

唔…

程昱的話讓曹操立刻抬眼,他提起了一分精神。

“是誰?”

程昱重重的吟出了他的名字:“琅琊國主,泰山軍首領——臧霸!”

——是他!

隨著這臧霸名字的出現,曹操心下一陣悸動,一陣波瀾…

這是個義士啊,能與關雲長比肩‘義薄雲天’的義士!

曹操心下清楚,這臧霸,他手下泰山軍的獨立性。

曹操更清楚,要讓他出馬,怕是並不容易!

琅琊國,一方簡樸的官邸。

書房之中。

臧霸今年四十五歲,這個年齡,如果呂布還活著,也僅僅比他小一點兒,足夠做靈雎的父親了,又因為他年輕時與呂布不打不相識,最終義結金蘭的緣故。

臧霸一直將靈雎視做親生女兒,靈雎組建鸚鵡的這些年,也一直受到他的幫助,且稱呼臧霸為“叔父”。

可以說,除了臧霸明確聲名,無法幫靈雎去刺殺曹操外,其它的能做的,這個義薄雲天的漢子已經悉數做到最好了。

此刻,晨曦微明。

臧霸與靈雎正在官邸的書房之中,今日因為靈雎的到來,臧霸推掉了一切事情,專程等著她。

說起來,這一對叔父與侄女兒,都喜歡喝酒…

一壺淡淡的酒水,兩人已經聊了一個多時辰了

臧霸正在感慨:

“不曾想,你娘還在,你娘還能有這樣的際遇…也不枉你爹在天之靈!”

話說回來,在白門樓殞命之前,臧霸是答應他的義兄呂布要好好的照顧貂蟬母女的。

隻是因緣際會,曹操布施的美人計,關羽的橫刀插入,貂蟬的突然失蹤,為臧霸救出貂蟬母女的計劃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這也才有了貂蟬被關羽私下放走,靈雎被臧霸秘密偷去的故事…

可謂是陰差陽錯。

此刻,靈雎將母親貂蟬口中的這個故事娓娓講述給臧霸,臧霸一陣感慨:“不曾想,這關雲長義薄雲天,當年倒是我臧霸好心辦了壞事兒!”

“臧叔父千萬不要如此說…”靈雎抿著唇,“母親知道是臧叔父這些年幫扶我,對臧叔父是心存感激的…”

“也罷…再說說你吧,說說你口中那位,你與你娘的恩人雲旗公子。”臧霸接著問。

他之所以會提到“雲旗公子”,是靈雎在講述故事中屢次三番提到的。

而每每提及,語氣中、言辭中,臧霸能感受出來,靈雎對這位雲旗公子是有著某些超脫男女關係的情分的。

都是過來人…誰不懂呢?

接下來,靈雎細細的講述起,她見到母親貂蟬後的喜極而泣。

在與關麟推心置腹的暢談過後,關麟答應了他,要幫他“報父仇”…

再之後,靈雎再度北上時,要去幫關麟做一些事,以及這一路上的一切際遇。

這包括,靈雎先去洛陽安排鸚鵡的手下,秘密扮做苦力,去重修洛陽。

包括,之後靈雎又去了趟南陽,比想象中更順利的見到了那位有些“悲天憫人”的南陽太守侯音。

將關麟的書信親手交給了他…

又通過“鸚鵡”的傳遞,為兩人互通書信,直到部署了那江夏的戰場。

至於,江夏戰場的結局究竟如何?

靈雎並不知道!

在安排好這一切後,靈雎也算是完成了關麟交代的兩個任務。

接下來,便是她自己想要去趟琅琊國,想要與這位將她一手拉扯大的叔父好好的聊聊。

當然,靈雎並不擔心臧霸會把她的話泄露給曹操。

這些年,受臧霸叔父的幫扶、資助得以長大,靈雎太信任眼前的這位叔父了,也太了解,“義”這個字,在他的心目中意味著什麼。

他絕不會做對不起父親呂布,對不起她靈雎的任何事。

這點,靈雎可以篤定!

終於,臧霸聽到了這一切。

感慨之餘,他沉吟道:“也就是說,你幫那關雲旗去‘修築’洛陽城,就挖通密道,去幫他成功的策反了南陽太守侯音,策反了兩萬南陽兵,連帶著將曹操在江夏所有的部署,悉數的傳到了那關雲旗的耳裡!是麼?”

“是!”靈雎重重的點頭,提到這樁事兒,她難免心頭悸動,“倒是現在還不知道,這江夏戰場最後的結局如何?雲旗公子他…他到底打贏了沒有。”

其實,靈雎說的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一日有餘,如果走水路的話,該有情報傳過來了。

“不忙,消息很快就會傳來。”臧霸幽幽的感慨一聲,他話鋒一轉,凝望著靈雎,一絲不苟的問:“那你這次,來琅琊國的目的是什麼?”

這…

猛地被問到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靈雎一下子踟躕了起來。

臧霸像是看穿了靈雎心中所想,微微搖頭。

“如果還是那件事兒的話,就不要提了吧…”

靈雎微微抿唇,輕聲道:“我知道叔父與曹操有過約定,曹操允準叔父收攬父親的舊部、家眷…將這些人悉數安置於泰山及琅琊國,而叔父以此為由效忠於曹操,故而…叔父是不會幫我刺殺曹操,報父仇的…”

說到這兒,靈雎微微咬唇,“可時局所迫,我還是想爭取一下,如今的局勢變了,倘若江夏能打贏,那整個襄樊至淮南戰場,局勢都將會徹底翻轉,而那曹操已經不再年輕了,曹魏的兵力調度也會出現巨大的問題,這是最好的反攻的機會,也是最好的…為父親報仇的機會呀!”

靈雎大眼睛眨巴了下,望眼欲穿的看著臧霸,“叔父手上有超過三萬兵馬,其中尚有不少是昔日裡效忠於父親的並州兵勇,如果…如果叔父能帶著他們投靠雲旗公子,那…那對他們…對他們想必也是一種解脫吧…”

隨著靈雎的一番話脫口,臧霸一如既往的“唉…”的長歎出聲。

他緩緩起身,背對著靈雎,感慨道:“我本以為,你不會在因為此事來求我,可這一次,因為那關雲旗,你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啊…”

“我還是那句話,我臧霸一諾千金,我答應曹操不會背叛他,那便不會背叛他,更何況,靈雎啊?你可知道,你的這位雲旗公子他的對手有多麼的可怕?你以為僅僅憑著江夏、襄樊、壽春的幾場勝仗,就能把曹操逼入絕境麼?想當然了…太想當然了!曹操遠比你想象的更厲害…他隻是老了,不是死了啊!”

隨著臧霸潑出的一盆冷水。

靈雎也站起身來,她又一次站到了臧霸的面前,她迎上臧霸那滿是堅決的眼神,她一絲不苟的說。

“雲旗公子知道他的對手何其強大!也知道,要戰勝曹操,要瓦解曹魏不是幾場大戰,也不是幾萬人就能夠瓦解的,所以他…所以他…”

到得最後…

因為極致的信任,靈雎將關麟的計劃徹底的呼出。

“所以,江夏戰場從來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從一開始起就是…就是要把天子從許都給救到荊州!”

“若是江夏大捷,那便有機會儘可能的抽調出許都的兵馬,隻有許都城空虛了,才會有能救出天子的機會啊——”

全盤托出。

靈雎已經把關麟對她講述的話,把她兩人的秘密全盤托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