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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笙見到這人時,是第二天清晨,她今日換了件煙紫色的流雲長裙,仍舊是帶著白色惟帽。

“萬先生,久仰大名。”她開口。

“你認得我?”他詫異道。

她輕笑一聲,“萬先生天機神算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天機神算?”他眉頭微皺,“我不記得了。”

“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她撫摸著自己的丹蔻,恰是如煙似霧的朦朧紫色。

“我確實不記得了。”他眉頭微動。

“萬先生不記得也無礙,卜卦推演之術可還記得?”她又問。

他眉梢微動,繼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女子起身,“昨日是我叫人將先生從江裡救上來,否則這望春江底便要多一具屍體,說起來也算是救命之恩,隻是如今先生什麼都忘了,怕也還不起我的恩情。人情難還,我也不好叫你為難。”她清了清嗓子,道,“撫琴,這就送先生下水去,也好叫他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他忙開口阻止,“這位姑娘,我雖失憶了,但說不定哪天就想起了,就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哦!可也不知你何時能相起,若是一輩子都想不起。”她幽幽開口,“我還是送先生一程吧!”

“想得起,想得起,我腦子裡隱隱有一些記憶片段,不需多久,便能想起。”他信誓旦旦。

她這才又重新座下,“那我便給先生三個月的時間,你能想起來便是最好的。但你我畢竟萍水相逢,彼此亦缺乏信任,我也怕先生失信於我,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此這般隻能委屈先生了。”

“撫琴,還是進來給先生吃藥了。”

萬琦被逼將黃豆大小的藥丸吃了進去,捂著喉嚨臉漲得通紅,“你給我吃了什麼?”

“三月之內若無解藥就會毒發身亡的藥,若是三個月後還是想不起,那隻能說抱歉了。不過有壓力,想必先生也能更快相起來,不是嗎?”雖看不清臉,但能感覺到她語氣卻沒有絲毫威脅之意,仿佛隻是給他吃的普通丸子。

萬琦:……什麼叫最毒婦人心!啊,毒婦啊!

“你到底想我做什麼?”他眼底有怒火翻騰。

“我記得之前不是說了嗎?隻是想算上一卦。”

“你要算什麼?”

“小女她天生心智不全,我想請先生替我算一卦,該如何治她的癡症?”

“治病你該去找大夫,而不是求一個算卦的。”他幾欲嘔血。

她不緊不慢,“若是大夫看得好,我也不必找一個算卦的了。先生不是自稱可知前後五百年,想必一個小小的癡症對先生來說也不再話下。”

萬琦嘴角微微抽搐,聽她那語氣,他總覺得自己如果說治不好,怕也不想他活。

隻是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當天夜裡,一抹黑色身影出現在萬琦所在的艙室外,一縷青煙吹進船艙。

他剛欲進去,腦後忽得一疼,一雙黝黑的葡萄眼正舉著金磚看著他。

似乎是見他沒有暈倒,她還想再補一記,那人已連退數步,消失在船艙內。

小魚兒好奇地從窗戶洞眼往裡看。

看什麼呀!隻有醜八怪。

距離幾裡的另外一條船上,黑衣人伏首請罪。

“主子,屬下無能,沒能把人帶回來。”

“怎的?”他問道。

“屬下碰到了小主子。”他頭埋得更低。

啪得一聲悶響,不知是什麼掉到船板上,他低笑了一聲,“那你還回來做什麼?”

黑衣人頭埋得更低了。

“自己下去領罰吧!”他道。

“是!”那人暗地裡鬆了一口。

船很小,船上也隻餘一人,他這才躬身在船弦上摸索,隻是俯身的動作一窒,整個人跪俯在船上,隻餘下低低地輕喘聲。

船身蕩開波瀾。

一段高亢的嗩呐聲,使得原本平靜的江面起了波濤。萬琦整個人幾乎是彈跳起的,因為蹦得太高,腦袋還撞到船頂上,使得本就受傷的頭部,。

一臉菜色,整個人都失去了靈魂,有種腦子混成漿糊的混沌感。

一大早上被嗩呐對著耳吹,這是人乾事?

“彆吹了!”他氣若遊絲。

小魚兒放下嗩呐,掛在自己腰間,還拍了拍自己的嗩呐,“醜八怪,你醒啦,我剛剛叫你都不醒。”

“你就是那個傻子吧!”

他的腦袋又受到重創,給他迎頭邦邦兩拳,“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人也氣呼呼地跑開了,跑之前又來一記泰山壓頂,全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感覺自己眼冒金星,呼呼喘著粗氣,像條死魚一樣癱軟在地。

順水而下,江邊遊人船隻漸漸多了起來。

清晨,船在最近的一處碼頭停下添置物資。碼頭處十分熱鬨,挑貨的貨郎,賣小食的攤販。

南笙掀開了窗簾一角,罕見的煙火氣叫她眉眼舒展了些許。

碼頭前的面攤上坐著幾個江湖人,說著渾話。

其中,一位瘦臉男人,比著手指誇張地道:“你們聽沒聽說,玉京樓出了個花魁,是個頂頂的大美人。”

“上京不是每三年都要選一次花魁嗎?”旁邊有人擺了擺手。

“你們是不知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那瘦猴有些得意地道,“我聽說玉京樓這次選的花魁和二十年前的第一美人南笙十分相似,要知道這南笙當年可是驚絕一時,全天下的女人都被她壓得抬不起頭來。半個月後,就是花朝宴會,誰要是能得似卿姑娘青眼,說不得能春宵一度,到時候我是一定要過去瞧一瞧的。”

他嘿嘿笑了一聲,神情鄙瑣。

“就你。”旁邊人哈哈笑了起來,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得太美。

因為之前喻聞舟重回中原武林一事,讓南笙重新回到大眾視野,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流傳關於她的傳聞。

幾人說笑間,倒是沒發現不遠處蹲著的一個小姑娘,眼睛也睜得圓溜溜的。

而小姑娘身後還站著一個面容蒼白的男子,他道:“你在這裡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買糖葫蘆。”

“要三串!”她立馬伸出三根手指。

“嗯,我去去就回。”

他往後退,漸漸隱於川流的人群,很快人群變沒了他的身影,穿過一個小巷,他才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隻是沒有跑出多遠,他便感覺到心口一緊,疼得幾乎要站不住。

眼神暗了暗,他不由暗自咬牙,又往前走了幾步,隻是疼痛感越發強烈起來。他咬了下唇,準備原路折回。

隻是不知何時,他身邊不知何時靠近了幾個人,他才察覺出不對來。

前後的路都被賭住了。

“幾位有事?”他問。

隻是對面似乎沒有想和他們寒暄的打算,直接就動手。

萬琦接連抵擋,隻是對方人多勢眾,他獨木難支,很快便抵擋不住,手中的劍也被打飛出去。對方雖出手狠辣,但似乎並不想傷他,都是避著他要害,但抵擋過程中,仍是挨了幾刀。

將要被擒之際,一陣幾乎讓他心悸的嗩呐聲響起,那嗩呐聲仿佛世間最嘈雜的聲音,叫人心神都為之一震。屋頂的瓦片都被掀飛幾片。

黑衣人的攻勢為之一滯。

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襲擊他的黑衣人被更多的來人包圍,而後全軍覆沒。

匡匡幾聲巨響,一個在陽光底下金光燦燦的小金人在小巷裡轉來轉去,每個黑衣人或後腦勺或天靈蓋都要被磚頭重重一擊,頭破血流,慘不忍睹。

嘻嘻嘻!

是那個小魔鬼過來了。

萬琦倒是寧願被黑衣人抓去算了,隻可惜都是一群廢物。

啊,就這?就這?就這?

“醜八怪,你是不是要跑呀?”她舉著磚頭那上面血跡都未乾,她歪著腦袋,一雙圓眼像是在認真思考,怎麼給他也開瓢了。

萬琦心臟撲通撲通跳,“我本來是想隨便走走的,結果這幾人追殺這才不得已逃命。我性命都握在你們手裡,哪裡敢跑。”

她忽然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個大大笑容,“娘把小蟲子給我了,你要是敢跑,我就把小蟲子捏爆,讓小蟲子把你咬死,噗噗。”

露著最天真的笑容,卻做著最殘忍的事。

他頭皮有點緊。

娘說這個人能讓自己變成大聰明,要看好他,不能讓他跑了,她才不是傻子嘞,她小魚兒要做最聰明的人。

萬起身體微抖,笑得十分勉強,“那這些人要如何處理?”

她歪著頭,又露出了那堪稱魔鬼的嘻嘻笑。

嘛,嗩呐一響,閻王難留,灰都給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