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玥當然生氣。
這個男人忽然冒出來, 一來就是那副已經把她看透的模樣，以長輩身份試圖對她進行教導，他可不正好戳在她的憤怒點上？
眼淚一滴滴分明地掉下來, 她眨著泛紅的眼眸，將手搭在扶手上。
身下的輪椅發出輕微的機械聲, 輪子朝著前方轉動。
為了避開不斷靠近的輪椅，周元爾微微敞開雙.腿, 這也進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近到, 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粉白的唇，微微嘟起的唇珠, 鬢間細碎柔軟的發絲。
岔著腿的姿勢過於豪放，也有些被動, 讓周元爾不適。
他想要將輪椅推開, 可是他的手才伸過去, 她卻張開胳膊，忽然掛在他脖子上。
“顧時玥。”他往後仰要避開她。
沒成，反而被她壓向身後柔軟的床。
輪椅在不經意間被掀翻，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直在門口等著的蕭小語猛地推開門，不其然卻看到床上的這一幕！
她表哥, 正將腿腳不便的女生壓.在身下！
“周元爾，你在乾什麼！”蕭小語連忙將門掩上，然後飛快跑過去。
她很憤怒，就算表哥一直母單十年，也不能這麼禽.獸啊！
周元爾在被時玥壓倒的瞬間，就翻身急於脫身，然而女生死死將他脖頸扣住！
她看似瘦弱, 但是實際上力量驚人，而他又不敢碰她……
所以便成了如今這樣，他好似將她壓於身下，而她在房門打開時，卻掩著臉低低哽咽著。
——仿佛他對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周元爾手撐在一側，迅速起身。
他將歪到一邊的眼鏡，扶好，再低眸看向床尾處被蕭小語摟住的女生。
女生哭得不大聲，她埋首在蕭小語肩膀旁，如被欺負的小獸一般發出可憐的抽泣聲，輕聲喊著“姐姐”。
蕭小語一顆心都要化了，眼睛酸澀發紅，忙著安撫她。
周元爾咬著牙關，頰邊肌肉微微跳動，僅僅一瞬，他又調整好情緒，變回那文雅又無欲無求的模樣。
如今，他可以確定，顧時玥的確有病。
顧擎也有病。
一個想困，一個想逃，小語就是顧時玥的工具人。
在這時，他餘光忽然瞥到虛掩的房門似乎有一道身影。
他看去時，卻沒見到任何人。
“小語，讓我跟她談。”周元爾開聲，如平時那般溫雅，也讓人信服。
蕭小語抬頭看他，也開始冷靜下來，表哥的為人，她相信。
但是玥玥……她什麼也沒說，情緒崩潰也是真的，表哥慣常也會使用超常規的手段刺激病人，剛才可能也是這樣？
“玥玥，我就在外面，沒事的，好嗎……”
蕭小語放開時玥，看到她輕點頭，才起身往外走。
時玥雙手撐在身側，緩緩抬頭看男人。
剛才她哭得淒慘，眼睛濕潤通紅，臉上尤有淚痕，鼻尖和小.嘴都透著一抹紅。
她也仿佛看到對方壓抑的憤怒，她張了張嘴，“生、氣？”
聲音很輕柔，語氣很惡劣。
周元爾剛才這樣問的時候，是妥妥的斯文敗類，而她學著他的模樣，更像一個亮出自己尖牙和尾巴的小惡魔。
周元爾靜靜看著她半晌，沒有回應她，隨後他將倒在一旁的輪椅扶起來，推至床邊。
“自己坐回來，還是想躺床上？”他問。
時玥感覺自己一拳頭擊打在棉花上，她定定凝著他，近乎命令的語氣，“抱我。”
她以為他會拒絕，可是他卻真的彎下腰，像是搬一個娃娃似的，不費任何力氣，便將她從床上搬回輪椅上。
時玥轉動輪椅，朝著小陽台去，周元爾看著她的背影說，“剛才是我語氣太差，我給你道歉。”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從周元爾進來開始，就給她營造一種威壓，故意刺激她。
現在，他已經得到她最真實的情緒反饋。
比蕭小語忙活兩個星期得到的信息都要多。
“沒有誠意。”時玥頭也不回。
周元爾低嗤一聲。
在時玥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她感覺頭頂落下一隻厚實的手掌。
跟顧擎小心與溫柔不一樣，周元爾的手溫暖而有力量，肆無忌憚地將她的頭發整亂，仿佛將她當成愛搗亂的小孩兒。
時玥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而周元爾已經轉身往門口走。
時玥眼眸盯著玻璃窗上淺淺的身影，自言自語般開口，“顧家的大門，明明那麼高，那麼嚴……”
周元爾腳步微微停頓，久久沒聽到她把話說完，才繼續往前走。
顧家的大門對有些人來說，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是對她來說，就像是監獄外森嚴高.聳的電網。
周元爾走出房間，蕭小語就連忙上前，對上他嚴肅的神情，她頂著壓力問，“哥，你怎麼了？”
周元爾瞥一眼合上的門，緩聲吐字，“生氣。”
那小丫頭膽大妄為至極！
蕭小語：“……”應該不是我惹的。
那還玥玥還挺厲害的。
周元爾和蕭小語往電梯的方向走，他沒能說服對方跟他離開。
“哥，你說的我都懂，顧家水深，但是我願意相信玥玥，她不會傷害我。”蕭小語認真說道，“而且，我怎麼能放棄我的病人呢……”
周元爾微微蹙眉，不過他卻隻道，“我跟顧老提一下，在我下次見到你時，希望你腦子還是你自己的。”
蕭小語：“……”是一枚刻薄的哥哥。
周元爾是在顧老的安排下，偷偷進來的，走的時候也沒有驚動更多人。
他坐上車，望向顧家那精美的雕花大門，仿佛看到一隻巨大的籠子，潔白的身影被困其中，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隻能每天等著主人來投喂和安撫。
周元爾抬一下眼鏡，將剛才那想法驅趕。
他正欲發動車子離開，卻瞥到自己襯衫第二顆扣子不翼而飛。
他目光在車裡搜尋，沒一會兒，他伸手搭在方向盤上，再次看向顧家大門。
殊不知，籠子裡的潔白身影早就被染黑，是隨時會反撲的惡魔。
——
顧擎很快回來，因為顧老的威脅，他還是暫時將蕭小語留下，但是對她的限製卻也更多。
而蕭小語經過周元爾今天的提點，大概知道自己要如何在顧家繼續生存下去了。
顧擎對玥玥的占有欲，是不分場合，不粉對象的。
所以蕭小語在他面前，要儘量避免和玥玥有接觸。
夜裡，時玥躺在床上，見蕭小語要跟著顧擎離開，便開口問，“姐姐，你跟哥哥一起走？你們又要去書房？”
蕭小語一聽，感覺到了拚演技的時候，她站在顧擎身旁，遙遙掃一眼時玥，淺笑著開口，“小姐，是的呢，我跟少爺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談，你自己要好好休息哦。”
時玥聽罷，盈盈目光看向顧擎，“哥哥，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不能聽？”
顧擎重新走回床邊，握著她的手輕聲說，“工作上的事，玥玥最近怎麼那麼容易吃醋，嗯？”
時玥微抿著唇，把腦袋扭到一邊去，“我才沒有。”
蕭小語幽幽開口，“少爺，您對小姐真好。”
她又看向時玥，“玥玥，你彆誤會呀，我和少爺沒什麼的。”
時玥這才瞪圓眼睛看她，“……”有點茶哦。
蕭小語抬著下巴看天花板，“……”希望玥玥不要誤會呀！
顧擎沒發現兩個女生之間的異樣，他隻覺得氣呼呼的時玥可愛至極，他把聲音放柔，“玥玥，我看你睡著再走，你可以放心了？”
隨即他丟給蕭小語一個眼神。
蕭小語馬上轉身走出去，但是卻沒關門，留出一條縫隙來。
不過幾分鐘，顧擎便走出來。
“顧少爺，今天小姐發脾氣，在我頭上揍了一下。”蕭小語小聲抱怨一句。
顧擎黑眸睨向她，嗓音驀地變得陰狠，“彆讓我再聽到你說她壞話，她打你，你就得受著。”
蕭小語委屈巴巴地點頭，不過卻在心裡默默給自己比了個讚。
等乾完這單，她可以原地出道了。
果然，顧擎除了剛才吼她一句，之後都不怎麼為難她。
房間裡，時玥又開始扶著床，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她現在已經可以熟練地在床和輪椅上移動。
她現在不能去醫院，也隻能這樣活動一下。
也不至於讓自己身體徹底廢掉。
——
時玥的腿比天氣預報還要準時，第二天下午，她躺在床上一直沒動，但是仍舊感覺到那綿密的痛感。
綠茶係統想要給她屏蔽掉，但是卻遭到拒絕。
疼痛讓時玥保持著清醒。
蕭小語第一次見她這麼痛苦無助，也詢問著陳婆婆要怎麼辦，止痛藥總要有吧？
可是什麼都沒有！
傍晚時分，一場初秋的雨打了下來，細密的雨絲，籠罩在整座城市。
顧擎渾身帶著水汽，走進時玥房間。
房間裡暖烘烘的，但是床上的女生卻輾轉不安。
“哥哥……”
“嗯，玥玥，哥哥回來了。”
這場雨來得匆忙，也不在顧擎的意料之內，他將身上的被雨水打濕的西服脫下，隨意扔到一邊。
“玥玥吃過了麼？很難受？”他在床側躺下，將女生連同被子一起撈入懷裡。
“不吃，疼……”
女生似乎還有些迷糊，因為身體上的不適，聲音更是恍惚，“哥哥，我剛才，又夢到你了，夢到我拿了獎，你給我送花……”
顧擎摟著她的手臂一僵。
隨即，他更加用力將她抱住，嗓音低啞得分辨不清他的每個字。
“玥玥，對不起……”
可是我愛你。
他沒有把最後的那句說出來。
她隻能呆在他身邊，隻有他可以照顧她一輩子，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愛她。
這天晚上，時玥沒怎麼吃飯，蕭小語偷偷給她塞了兩顆止疼藥。
但是接下來幾天，大雨小雨連綿，空氣潮濕，時玥也不好受。
顧擎推掉所有工作陪著她，那臉色看起來更加陰森憔悴。
他從浴室出來，換上乾淨的衣服，自房間走出來。
他和時玥的房間中間隔著早就空下來的主臥，他一抬眸，便看到階梯前的輪椅以及微微佝僂的身影。
時玥操控著輪椅背對階梯，整個人仿佛已經丟失靈魂。
“玥玥！”
隨著顧擎劇變的神情，女生仿佛受到驚嚇，手一抖，輪椅就緩緩往後退，眼看著就要轉到樓梯口。
顧擎僵在原地，努力控製著情緒。
女生好像才回過神，身下輪椅也停下來，她掀眸看向他。
不過她眼裡隻有走廊裡昏暗的冷光，她嘴角微微扯動，但是卻什麼話都沒說。
顧擎感覺身體裡如同被灌注了鉛塊，面前的一幕和幼時經曆的畫面重疊。
他媽媽也曾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欲言又止，後來他沒等到她跟他說話，她便從樓頂一躍而下。
“玥玥……”他輕聲喊。
“不要拿自己來開玩笑，哥哥會心疼的。”
他放輕腳步靠過去，在她沒有聚焦的眼神裡，他連呼吸都忘記了。
“玥玥，彆讓哥哥擔心……”
女生聽著他的聲音，眼睫顫動幾下，不再是木然的模樣，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腿，無聲地掉著眼淚。
“可是，我疼啊。”
帶著顫音的話，如同利劍直直捅在顧擎心上，直至將他的心攪得鮮血淋漓。
他縮短著和她的距離，在看到輪椅再次朝著樓梯口滑動，他猛地衝上前！
雙手堪堪將輪椅扣住！
不過他卻異常狼狽地跌跪在地板上，膝蓋撞得麻木劇痛，他也沒有感覺到一般。
“玥玥……”他緩緩鬆下一口氣，眼眶酸澀不已，下一秒他顫.抖著手將輪椅從樓梯拉回一段距離。
蕭小語和陳婆婆聽到動靜過來，隻遠遠看到顧擎跪在輪椅前，將頭放在時玥膝上，情緒好像處於極度緊繃中，整個人也在微微抖動著。
但是看不到他的神情。
反倒是時玥，微微垂著頭，長發散落身側，柔美清冷的側臉恍若精美的玉雕。
蕭小語有點擔心，欲上前，但是被陳婆婆拉住，“少爺不喜歡彆人插手他和小姐的事情。”
“可是，少爺好像受傷了……”
“晚點你送點藥給他就好。”
蕭小語點頭，“好。”個屁。
良久，顧擎起身，沉默地將呆滯的女生抱起。
許是因為剛才的撞擊，他抬腳時才感覺到不時，身形微微踉蹌，不過他卻穩穩收緊手臂。
他將人放回床上時，發現她已經昏睡過去，可能她還是感到不舒服，所以那粉白的唇也輕抿著。
他伸手輕輕撫過她緊皺的眉，可是卻怎麼也撫不平那褶皺。
“玥玥，彆離開我……”幽藍的燈光下，顧擎看起來比昏睡的人還要憔悴和頹靡，低喃似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