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個樹洞 美好的一天(1 / 1)

春早沒有再調整那枚發卡, 原也也不提及。

好像一條心照不宣的暗語,橫亙在那裡,她觸手可及, 而他斂眉可見。

春早喜歡閱讀,但能摸到非推薦課外書的機會微乎其微,大都集中在假日逛書店時淺嘗輒止。

她這些年來基本宅家學習,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市立圖書館竟一次沒來過。

原也沒有急著領她去最終目標地,而是抄近道停在沿途一家私人咖啡店。

兩人前後進門, 原也停在吧台前,問她喝什麼。

春早是奶茶果茶的忠誠信徒,又有春初珍嚴加管控, 咖啡隻偶爾喝過速溶。——而她上回進咖啡館,還是為谘詢暑期工兼職事宜。

此刻望著高處黑板牆貼裡花裡胡哨的飲品單, 她也陷入了迷茫。

“桂花拿鐵好喝嗎?”

原也回:“還可以。”

春早看他:“你經常來這裡買咖啡?”

原也:“去圖書館前都會帶一杯。”

“你都喝什麼口味?”

“冰美式。不過你還是彆點這個, ”他找出一個容易共感的形容:“跟喝冷藏過的中藥一樣。”

春早腦補到苦皺起小臉:“啊?”

收銀機後的店長一聽,替自己伸冤:“我們家美式用的烘豆也很香很獨特OK?”

原也笑著看回去:“就給她桂花拿鐵吧,加三泵糖漿。”

十分鐘後,坐在一旁胡桃木小圓桌等候的春早,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咖啡卡片。

她翻轉一下,看到背後筆觸細膩的桂花可可豆圖案:“這是什麼?”

原也說:“他家的特色,每種咖啡品類都有專屬小卡, 我幫你要了一張。”

春早又去看上面古典的咖啡店英文LOGO, 設計獨具匠心。喜歡,回去後一定要作為重磅嘉賓加入她的鐵盒秘密花園。她開心地將卡片收進帆布袋裡。

市圖一樓落地窗環繞,空闊的大廳裡被日光積盈。原也停在門邊,要來她手機, 在市圖公眾號上幫她辦理電子借閱證。

春早不聲不響地立著,偷偷打量起原也。

高高瘦瘦的男生一手拎紙袋,一手在操作她的手機,眼瞼微垂心無旁騖的樣子……

真的好像一個……

又帥脾氣又好的男朋友哦。

她被自己的想象搞到羞澀,背過臉去竊笑,緩過勁兒才回頭正兒八經問:“好了嗎?”

他抬眼:“催什麼,”又問:“你手機係統多久沒更新了。”

春早失聲兩秒:“是手機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原也笑而不語,將手機遞回來。

過完安檢,原也領她去三樓,周末的圖書館人不少,星羅棋布地散在各處,但格外靜謐。

兩人穿過疊巒般的書架和長長的閱覽桌。原也找到固定的靠窗位置,示意春早坐在那裡。

初來乍到,春早拘謹地放下包,低聲:“這兒嗎?”

“嗯。”原也挨個取出紙杯咖啡,將春早的那杯放到她身前,才在她外側坐下。

秋日的光影被窗框剪貼在女生的帆布袋上。

春早從中抽出筆袋和作業講義,輕拿輕放,而後慢悠悠背過身,將基本拿空的帆布袋勾放到椅背上。

回過頭,原也正微微揶揄地看著她,唇角弧度似有若無。

春早莫名其妙,剜他一眼。

原也立刻斂目,在手機上給她傳靜音消息:沒事,不是一點點聲音都不可以。

素質人春早收到,手指敲得飛起:你管我。

原也:好,我不管。

春早:寫作業了,勿擾。

兩人同時放下手機,春早啜了啜手磨咖啡,被醇厚的咖啡味和清雅的桂花香驚豔到,怎麼可以結合得這麼恰到好處。甜度也適中。

她如遇天外來物般多抿一口,才放回去,摁出筆芯,全心對付起假期作業。

原也慣常先做擅長的數學卷,快刷完選擇題那頁,假借翻面,他撐頭看向春早,執筆的女生已入無人之境,眉心水波般微皺又漾平,日光將她的發絲渲成剔透的淡金。

他微微笑,繼續寫自己的。

臨近十一點,早起兼睡眠不足的後遺症漫上來,咖/啡/因都抵禦不住困意的侵襲。

春早掩唇打了個嗬欠,眼皮逐漸沉重。

她換邊支高下巴,不服輸地死撐。

而卷子上黑而密的文言文印刷小字越發模糊不清。

注意到她有一下沒一下,小雞啄米般的昏狀,原也猜到大半,小聲提醒:“困就趴下眯一會?”

春早瞥他一眼,強打精神虛張聲勢:“沒有啊!我不困。”

她很好,怎麼可能被瞌睡輕易打倒。

尤其旁邊還坐著每逢周末就嗜睡如命的原也,他這麼神采奕奕,也顯得她也太弱了吧。

難得出來一趟,如果就這麼敷衍地趴過去,也會對不起他的“精心安排”。

春早灌下兩大口咖啡。

放下筆,雙手撐臉,搓揉兩下,想讓昏昏沉沉的自己重新振作。

這咖啡……

怎麼比蒙汗藥還奏效。

萎靡的女生還在硬扛,原也當即放棄任何無效的口頭建議,一下扯掉衝鋒衣拉鏈。

布料摩擦的動靜將春早混沌迷糊的視線引過去。

男生在桌邊三兩下疊好自己脫下的外套,方正規整地推過來。

春早愣住,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清醒幾分,口型問:乾嘛?

“墊著睡。”他說。

春早神會,搖頭:“不用。”

“拿著。”他替她做決定,隻言片語,不容許她再反駁。末了看眼四周,拿起手機,在備忘錄裡打字:半小時後我叫你。

看到他上身隻餘一件單薄的白色短袖,春早還是做不到貿然接手,就在草稿紙角落寫字,掀起來給他看:你會冷的吧?

這個天,溫度不上不下,圖書館裡也沒開暖氣,不知道會不會凍到他。

原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擊,還把字體加粗調大,似在強調語氣:所以快點睡。本來隻要冷半小時,現在要冷32分鐘。

春早抿笑。

不再多想,她把這隻黑色的“臨時枕頭”扯回自己面前,取代所有紙張和書本。

等真正貼靠上去,睡意一刹間跑儘,感官全被少年衣服上淡不可聞的洗滌劑香氣盈滿。她情不自禁地往胳膊深處埋了埋,好像沉進一片蔚藍色卻不會缺氧的海水。她變成輕盈而澄明的水母,在呼吸均勻的張合間,漸而遠離地心引力。

左側的動靜徹底消弭。

原也瞟過去,視線不再含蓄,終於可以明晃晃地看她了——儘管隻有後腦勺。

他停下轉動的筆,目不轉睛。

忽然,女生身軀微動,像是要調整睡姿。

他的目光如驚鳥,飛速掠離。

再偏回去,女生的臉確實換了個邊。

她的雙眼仍舒服地閉合著,隻是砸吧兩下嘴,似已酣眠。

臉頰上的肉被動作擠堆到一處,圓鼓鼓的。

原也強忍著笑意。

怎麼回事。

每天都在刷新她在他眼裡的可愛值。

他不再看,繼續做題,隻是書寫流暢度驟降,解題速度延長到平時五倍,寫快了筆芯會吵鬨到什麼程度他很清楚。

中途不忘關注時間,對比春早狀態,見她毫無轉醒傾向,他提前關掉那個鬨鈴。

等候的時間似乎在拉長,原也百無聊賴,便寫了張字條,用筆袋壓在她面前的講義上,去就近的書籍片區逛了逛。

春早在這期間睜開雙眼,目及身側空無一人的座椅,她騰得坐正,四下看,最後鎖定面前的紙條。

“我去看會書,帶了手機,醒來給我發消息。”

春早後知後覺地留意時點,內心長嘯:都十二點了。果然,她才是那隻睡豬。原也已經不耐煩到要去離席遛彎消磨時間了。

她扒拉開粘黏在頰邊的頭發絲,又將原也的衝鋒衣整理一番,才發消息:我醒了,你在哪。

原也秒回:我現在回去。

春早:我去找你。

原也:這邊書架太多,不好找。

原也:待著,三分鐘內,我必出現。

春早隻能坐定,嘟嘴玩了會自動鉛筆,一道身影罩下來。

一與春早四目相彙,他就露出那種內容豐富的淺笑。

春早秒懂,把衝鋒衣丟給他,接著寫半途而廢的語文作業。

手機一亮,她收到他的信息:公主,睡得怎麼樣?

春早捏了捏拳,回複:托你的福,還不錯。

原也:今天開始,周末睡冠非你莫屬。

幼稚,無聊,可笑,春早沒再理會這條消息。

旁邊傳來防風面料的響動,春早偷瞄一眼,是原也在利索地穿外套。

平白無故的,開始對害他挨凍,還冷落他的行為感到不齒。

她無法再裝漠視,索性打開扣扣,配合這家夥的玩笑。

春早:我隻當一天。

原也握著手機,失笑:好,現在開始頒發獎品。

他單手抬高剛剛取來的書,遞出去。

春早接過,書體裝幀簡潔,封面上的圖案似直入穹頂的鉛筆,筆頭隱著女孩與飛鳥的剪影。她默念書的名字,《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然後看回去。

原也與她對視一眼,低頭表明來意:給自己的借閱卡開個光,就從這本開始。

春早粗略掀看幾頁:講的什麼?

原也:一個女孩通過學習,掙脫家庭束縛,實現自我的成長史。

春早心領神會地彎動嘴角。她安靜地凝視著扉頁,片晌,倏然起立。

原也抬頭看她。

女生指指他身後被各色書脊砌滿的方堡,示意要過去轉轉。

原也起身想陪,又被她不由分說按回去,執拗的眼神分明在說:她不可能迷路。

於是他原地待命。

半小時後,收到春早的求助信息,他無可奈何地笑著起身,快步穿越書山去接她。

這個平常又不平常的周六,春早人生第一回在市圖借閱了兩本書。

一本是原也為她挑選的外國翻譯小說,另一本則是她為原也彆出心裁挑選的讀物——

為此她還做出大無畏犧牲,勇闖堪稱另個世界的兒童閱讀區。

那是一冊屬於孩子的硬殼繪本,封面色塊濃鬱爛漫,書名也簡單直接,足夠令人會心一笑,叫《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