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個樹洞 生疏和默契(1 / 1)

沒料到他會停下,春早怔在原處,一時忘記要怎麼邁步。

見後面女生不動,原也長腿一跨,從車上下來。

他側身扶住把手,明確了等候的意圖。

小巷裡沒有風,蛾蟲玩命拍撞著路燈,帶出一聲不算輕的簌響。

這動靜也驚醒了春早,她快步跑上前去。

剛要如先前一般客氣問好,男生卻跳過開場白,奇怪地問出一句:“你怎麼還在外面?”

春早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這個點,學生是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尤其她這樣的。

他應當是無意,但這句略帶長輩性質的問話有些觸她逆鱗,再就是,替苦等大半天的朋友扼腕可惜。

春早帶點情緒地反問:“你不也還在外面嗎?”

原也聞言笑了。

露齒笑,就像他常駐光榮榜的那張證件照,規矩生長的上排牙白得炫目。

他眼瞼微垂,似有些不好意思,再抬眸時,他承認:“嗯,是這樣。”

男生的坦然叫春早氣焰頓消,她降低音量嘟噥:“回去了。”

兩人並排而行,穿過那片如夢似幻的薔薇瀑。

春早走內側,目不斜視;原也在外側,單手推著車。

惦記著朋友撲空的遺憾,春早不禁想問清楚:“白天你是回家了麼?”

原也看她:“沒有,上網去了。”

春早訝然,將目光分過去,短暫相觸一秒,她又正視前方,不置一詞。

原也注意到女生的反應:“怎麼了?”

春早垂眸,看腳底石磚上的那些坑窪:“沒什麼,隻是沒想到你也會去網吧。”

原也語氣淡淡的:“周末沒什麼事。”

“……”春早哽住,他們過的是一個周末嗎,還是說一班老師不布置作業的?

但,就此中斷交談的話似乎不大禮貌,她努力搜腸刮肚:“是成康門小商品市場那邊的網吧?”

“你知道?”

春早一頓,平靜回:“隻是聽我們班男生說過。”

原也不再往下問。

聊天陷入僵局似乎是兩人間的條件反射,春早已經見怪不怪自體免疫,便不再勉強自己硬找話題。

陪著原也在雨棚鎖完車,她從褲兜裡取出鑰匙,先行打開單元門,側身讓原也先進。

男生與她一前一後上樓。

開啟樓道燈需得聲控,所以每到一層,兩人會間或咳嗽和加重腳步。到達三樓後,原也走在前面,所以出租房的門鎖換他來開。

明明很生疏,卻又很默契,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居住的房子面積有限,玄關大小也非常局促,一同換鞋的話必定擁擠。原也暫時停在門邊,沒有再跟進來。

蹭掉帆布鞋時,春早抬眸看他一眼,男生漫不經心地靠著門板,低頭劃手機,睫毛烏壓壓地蓋過他眼睛,好像無論面對什麼人或事,他都展現出了同齡人裡罕有的禮節與耐心。

她加快速度換鞋,騰出位置。

男生這才走過去。

起身後,他被仍留在客廳的春早微微驚到。女生悄無聲息地站在餐桌旁,面無表情,似乎已經凝視了他一會。

她右手握著一杯未開封的奶茶,粗吸管在同隻手上,被她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女生徑直走過來,伸出手:“給你。”

被動的人突然主動示好多少有點詭異,原也瞟了眼她手裡的東西,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春早解釋:“我朋友下午來過,這是她買的。”

原也沒有拒絕。

“還有吸管,”她像轉筆一樣,利落地將吸管調個位置,交出去:“喏。”

他繼續抽走。

旋即掂高手機,瞄一眼,語氣懷疑:“現在喝?”

春早看看腕表,已經九點半了,這個點喝奶茶大概率會失眠,但——

她不想強人所難,也不忍心看著朋友的金錢與精力付之東流,尤其分彆前她還信誓旦旦地接下了委托,於是為難道:“主要你下午不在,而且明天就不能喝了吧……”

她點到為止。

男生不再多言,當面捅穿塑封,吸了一口。

“謝謝。”

“謝謝。”

在他喉結微動咽下去的下一秒,他們同時道謝。

原也低笑一聲,很輕的鼻音,掉下來,彈在她額前,似乎彆有深意。

春早頭皮立刻泛起麻意。

她不自在地抿抿唇:“我回房間了。”

原也:“好。”

……

春早三步並作兩步離開,一進臥室,她就坐到桌邊埋首抱頭,無聲長嘯:救命——如果童越在,絕對不會這麼難以自處腳趾摳地,場子早就熱鬨得像小吃街或歌劇院,沒準原也都已經跟她們一塊兒寫作業了。

肚子深處的叫喚切斷春早的社交自省,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餐。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春早通常以泡面應萬變,時間緊迫,她立即起身去廚房燒水,又從衛生間搬來媽媽坐著洗衣服的小板凳,踩上去,打開高處的櫥櫃。

在杯裝和袋裝之間取舍片刻,春早兩手抱出一盒康師傅紅燒牛肉面,躍回地面。

電水壺裡的煮水聲愈來愈大,春早加快速度往面餅上撒粉狀調料,還被嗆出一個噴嚏。

“你還沒吃飯?”

她又聽見原也聲音。

春早回頭,看到挨著廚房門框的少年,他環臂而立,姿態要比之前鬆散一些。

搬來也有一年了,她第一次發現這拉門居然這麼小。

春早揉揉尚還發癢的鼻頭:“嗯。”

又回過頭去,慢慢抖空調味包,也清除掉心頭突如其來的拘窘。

外面乒鈴乓啷,換她也無法忽略,不過既然得到答案,他應該就會回去了吧。

結果男生還在關心:“就吃泡面?”

春早第二次掉頭:“也沒彆的吃的,其他的……我也不會做。”

她下巴發緊,但語氣四平八穩,因為不想被看出赧意;同時自我洗腦,她還是學生,自理能力有所欠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啪嗒,開水抵達沸點,水壺自動關閉,咕嘟聲逐漸止息,廚房裡一陣寂靜。

“要不要我給你點份外賣?”

原也適時終止冷場。

春早馬上擺頭:“不用。”

“謝謝你,”她補充原因:“但這會很晚了。”

原也觀察她片刻,點點頭,重心回歸,轉身離開原地。

春早呼口氣,忙將開水衝入杯面碗,再熟練地用叉子封住碗口,最後把自己和泡面一起關回臥室。

春早從不在房內吃東西。春初珍的規矩比憲法還多,當中一項就是不能在臥室吃任何有異味的食物,倘若知道她今晚破了戒,還全程把門封死,回來後怕是就要將內部家私集體翻新重置。

春早不再腦補,迅速解決掉整碗泡面,又打開所有窗戶通風散味,這才回到桌邊,將空碗推至一旁。

忽然無所事事。

她看眼手表,十點多了,都怪童越這個搞事精,擱平常周末,她這會早該洗過澡安心看書聽歌等睡覺。

焦慮陡生,春早從衣櫃裡取出睡衣,又跑到門後,掖開一條縫,觀察對面的公用盥洗間。

無人占用。

原也會不會也要用?

秉持著禮讓原則,春早捺住性子坐回去,抽出一本狄更斯的《匹克威爾外傳》,信手翻閱。

紙頁翻飛的速度越來越快,春早耐心值見底,第三次抬高手腕看表時,她再也無法忍受,走出房間。

出乎預料的是,原也的房門開在那裡。

不似她那般閉關鎖國,也沒有半遮半掩,很是大方地敞著。

她小幅度往裡伸腦袋,發現原也也在看書。

與她不一樣的是,他沒有正襟危坐,而是散漫地靠著椅背。手裡舉著的,也非老師規定的高中必讀課外書,封面上提著偌大的三字標題,《平面國》。

他戴著白色的藍牙耳機,眉心緊蹙,看起來有些沉浸。

猶疑著到底要不要叫他時,男生斜來一眼。

他將書反扣到桌面,摘下衝她這面的耳機:“有什麼事嗎?”

春早問:“你現在要用衛生間嗎?”

原也回:“不用。”

春早停一秒:“那我先去洗澡了。”

男生也反應一致地卡頓:“嗯,好。”

春早轉身要走,又被叫住。

她看回去,原也已將耳機全部取下,隨後拎起桌邊一隻不大不小的白色紙袋,走到她跟前,將它遞過來。

春早疑惑抬眼。

“我家裡買了很多零食放這,”他語氣自若:“一個人吃不完,分些給你。也謝謝你朋友的奶茶。”

有泡面事件在前,春早不是缺心眼,就沒有推辭他的好意。

紙袋來到手裡,沉甸甸的,分量超出預期。

她改雙手提,道了聲謝。

回到房間,春早拉開袋口看了看,裡面裝著一些散稱的小面包、迷你盒裝薯片餅乾和肉脯,而且數量可觀,快將袋子占滿,男生零食都吃這些麼,她又將紙袋攏好,不再拖延,拿上床尾的睡衣去到衛生間。

以往洗過澡,她都會把外穿衣物隨手丟在臟衣簍裡,從不多操一份心,反正媽媽會一並收拾清洗,但今天不一樣,離開前,她特意將它們全部取出,認真疊好,抱在懷裡帶回臥室。

鎖上門,如蒙大赦。

唇齒間遺留著牙膏的檸檬薄荷味,冰颼颼的,春早輕微嘶氣,暗歎終於可以平心靜氣獨處到天明。

她靠到床頭,關滅大燈,隻留一盞小台燈照明,而後摸出枕畔的手機和耳機,打開單機版消消樂,專心闖關,與世隔絕。

……

確認門外完全安靜,原也才從房間出來。

剛一邁入衛生間,就像踏進了甜果香滿溢的熱帶雨林,他被縛足一秒,回身關上門。

儘管四周水霧氤氳,整個衛生間都被收拾得像是剛做過深度保潔。

無端地,原也勾起唇角,並保持了一會。

時候已不早,他速戰速決淋浴完,套上T恤,又將換下來的衣褲一股腦扔盆裡,端至高處,往裡面加洗滌劑和自來水。

冷水傾瀉而出,很快將霧蒙蒙的環境中和至清明。

原也單手撐台面,斂目,盯著翻湧的泡沫輕微走神。

忽的,男生目光一頓,轉而擰關水龍頭。

窄長的手埋入泡沫,拈了個東西出來。

一根女生的頭發。

潮濕的關係,剛一脫離水面,它就柔軟地黏繞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

作者有話要說:  10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