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海味燴三事(1 / 1)

芫娘自謝府落荒而逃後, 的確是戰戰兢兢了一段時間。

不過隻幾日之後,謝雲笈便親自帶著盼星前來賠禮說和。

芫娘對謝雲笈自然是不至和謝安朔一概而論的,雲笈姐姐待她好, 她心下明白。不過芫娘也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 雲笈姐姐再好, 也絕不代表謝家公子就是個好人。

她笑吟吟地承了謝雲笈的人情, 隻偷偷在心下把謝安朔歸為了不分青紅皂白的惡人,立誌日後要對這謝家公子敬而遠之。

鳳翔樓裡的日子過得稀鬆平常, 芫娘每日早起上灶, 炒菜燉湯, 仿佛掌櫃當真寬宏大量, 要對她先前的頂撞既往不咎。

既然如此,芫娘自然更要賣力乾活。

她每日都早早上灶,收工時也將灶台整理得乾乾淨淨。旁的掌灶任是想尋她不痛快,也生是找不出一絲兒錯縫來。

直到這日,時辰方過晌午,小二又滿臉無奈地跑來傳菜:“叫, 海味燴三事一例。”

周遭的切配聲, 掄勺聲,嗆油聲恍惚一下全都消失了,廚房裡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彙聚到了芫娘身上。

上一回是蜜汁火方,這一回又是海味燴三事,各個都是鳳翔樓招牌上沒有的菜, 沒一道是好做的玩意兒。

蜜汁火方好歹還算是個有點名堂的菜,大家頂多隻是不會做,可這海味燴三事, 令人聽都沒聽過。

小二連忙湊到芫娘身邊:“薑掌灶,求你了,你可一定得做出來啊。”

“要是端不上去,那客人說是要打折我的腿。”

芫娘皺了皺眉頭。

她雖不大想做,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在鳳翔樓裡頭勞作的小二被打折腿。

思及此處,芫娘歎了一口氣。

她是一回生,二回熟,雖不知道究竟是哪來的行家在外頭點菜,可是她在老孫的牛皮紙手劄上都看見過,那便難不住她。

芫娘報得一氣嗬成:“要肥海參、大珍珠鮑、鯊魚筋、花菇、一隻新宰的肥雞剁件、還有豬蹄筋和火腿。”

成盤的海獲被端上灶台,眾人不由得嗡嗡嚶嚶起來。

“這麼多稀罕玩意,這得做成什麼東西?”

“這哪是燉菜?這分明就是燉白花花的銀子,這燉在一起哪有難吃的,誰還能不會?”

“你最會燉,方才傳菜的時候你怎麼不吱聲?老老實實看就完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芫娘利索地拿起海獲,將珍珠鮑和海參都處理好,先將火腿和鮑魚一起上鍋蒸熟,而後才將豬蹄筋炒了。

待到所有食材準備妥當,芫娘方拿著東西一股腦都塞進砂鍋,使文火燴起來。

滋味豐腴的食材在小火的加持下交相融彙,沒過多長時間,馥鬱的奇香便自砂鍋中爭先恐後地湧溢而出。

海獲特殊的香氣同火腿和肥雞的香氣已經達成了巧妙的平衡,無論是海參鮑魚還是鯊魚筋,都早已經在火力的催發下變得柔潤軟嫩。

這一鍋海味燴三事實在是太香了。

所有食材的滋味都在這砂鍋之中達到了頂峰,一時之間彌漫在夥房裡頭,讓人不由自主地咂舌。

芫娘燴了幾個時辰,轉而加火將湯汁收乾。

彼時的食材精華都已經融進了湯中,湯汁口味複合,奇香無比,海獲和肉類更是軟爛酥糯,滋味醇美。若能喝上一口湯,必能香得人畢生難忘。

眾人眼巴巴地望著海味燴三事被小二端走,隻能憑借方才的香氣想象這東西究竟有多好吃。

而芫娘卻已經拽了拽自己的圍裙,抄起鍋勺開始炒旁的菜了。

小二端著海味燴三事小心翼翼地上了樓,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將這銀子燴出來的湯汁傾撒半滴出去。

直走到樓上的一間廂房之中,小二才將托盤擱下,如臨大赦地鬆了一口氣。

這廂房裡頭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鳳翔樓的掌櫃和主管。

眼見得海味燴三事端了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伸出勺子。

輕抿下一口,香氣頓時氤氳滿了整間廂房,掌櫃不禁皺起眉頭。

主管見狀,連忙問道:“叔,香得很,是不是這個味?”

掌櫃睨一眼不上道的侄子,方緩聲道:“她還真做出來了。”

上回是蜜汁火方,這回是海味燴三事,這都是宮廷中輕易不會外傳的秘方,尋常人會做一道已經夠吃一輩子了,薑芫娘卻什麼都做得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鳳翔樓裡除開在宮裡伺候過的老孫,不該有人有這能耐。

思及此處,掌櫃又問:“叫你在後廚盯著,這些時日這丫頭是不是天天跟老孫在一起?”

主管略作思忖:“沒有啊。”

“每日一打烊,薑芫娘就回自己屋裡了,不知道點燈熬油地乾什麼。”

“那定是她拿到了老孫的秘籍。”掌櫃扔下手裡頭的勺子,“老孫有個牛皮紙的手劄子,是他從宮裡頭帶出來的,記的都是宮廷菜。”

“當初他一心要把紮子傳給他兒子,我廢了場大勁叫他沒傳成,但我也沒弄著。這麼多年我想了那麼多辦法也沒得手,如今卻白白被個黃毛丫頭得了。”

主管一愣:“要是有了這手劄子,哪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叔,咱現在可怎麼辦呢?”

掌櫃眼珠子一轉,嘴邊頓時漾出幾分陰惻惻的笑意。

“想這麼輕易把那牛皮紙的手劄拿走,做夢。”

他側過身,伏在主管耳邊低聲幾句。

“你去把樓裡頭的金刀藏起來,然後……”

主管一愣,連忙點頭:“叔你就隻管放心。”

“我定先把老孫灌透了,再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得妥妥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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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娘忙活了一天,午後才終於得閒。

她瞧著今日的小黃魚甚是新鮮,正盤算著買些回去酥炸,待到明日六爺來了,用滾燙燙的白粥一淋,那真真是香慘了。

誰料魚還沒選幾條,一群南城兵馬司的官差突然衝進鳳翔樓的後廚。

“是誰報的官?”

主管連忙往人群前頭一立:“官爺,是我。”

“鳳翔樓裡頭的一把金刀丟了,那可是我們的鎮店之寶,平日裡都在大堂裡擺著,上午的時候還在。”

“看沒看見是誰拿的?”

主管訕笑:“這可不好說,咱們鳳翔樓裡人多眼雜,官爺你是知道的。”

官差環顧一周,隨即順著主管的視線盯向芫娘:“南城裡報案的,多半是監守自盜,不如就從你們鳳翔樓的人開始查,挨個搜一遍,偷了也藏不住的。”

官差們下了話,第一個拿芫娘開刀。

芫娘看著主管和南城兵馬司的官差眉來眼去,心下便知這是個衝著自己來的圈套。

她怎麼可能去偷樓裡頭的金刀呢?

但是口說無憑,她隻能任著官差搜她的屋子,可就像官差那樣事無巨細的搜下去,老孫給她的手劄隻怕是無所遁形了。

芫娘眸子一縮,頓時明白了這些人真正的目的——

那個記滿菜譜的牛皮紙手劄。

不管是蜜汁火方還是海味燴三事,實際上都是試探她的法子。

芫娘皺著眉頭,忿忿望向一旁等著看好戲的主管。

主管見狀,不禁滿眼得意的挑起眉梢,嘴角也勾出幾分小人得誌的弧度。

看熱鬨的人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眼見官差快要翻出她裝著牛皮紙劄的匣子,芫娘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誰知正在此時,人群忽然一靜,不聲不響地讓出一條路來。

老孫抱著刀匣子安步當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個酒嗝,隨即將刀匣子往桌上一放。

“甭找了,刀在這。”

主管沒料到自己給老孫足足灌了三壇子酒,老孫竟然還能走路,更沒想到老孫還找到了藏好的金刀。

主管眼角一跳,連忙掩飾住自己的慌亂:“你好端端的,拿鳳翔樓的鎮店金刀乾什麼?”

“鳳翔樓的刀?”老孫冷笑一聲,“這明明是我帶進鳳翔樓的刀。”

“這是先皇賞賜給我孫鳴遠,拿來做禦膳的刀。”

眾人紛紛唏噓。

誰知道成日酒不離身像團爛泥的老孫從前竟是個禦廚呢?

主管被懟的啞口無言,一時氣上心頭,忿忿啐一口,低聲詛咒道:“老東西……”

“你就好好抱著吧,回頭再抱著刀跟你兒子一樣被人摁在水裡溺死。”

老孫怔了怔,眼刀子頓時撒在主管身上:“你怎麼知道興兒是橫死的?”

主管一愣,終於意識到自己失言,可現在後悔也是遲了。

老孫滿臉狠意地一把將主管按倒在地上:“我就說興兒平日根本都不去水邊,怎麼會在水邊溺死。”

“你們這些畜牲,你們不得好死。”

主管滿臉驚慌:“你瘋了?官爺還在,你要殺人不成?”

“我沒兒子了,我早就瘋了!”老孫一把摁住主管的頸子,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任是好幾個官差也扯不開他,“我就興兒這麼一個兒子,你們要恨就來殺我,為什麼要殺我兒子!”

“我砍了你給興兒報仇。”

主管嚇得臉色煞白,渾身直顫。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悉數交待:“不關我事,都是我叔說的。”

“我叔說你恃才傲物,瞧你不慣,聽見有人想收拾你兒子,就想著看你的笑話,才沒跟你透露。”

“誰成想……那些人會把你兒子殺了,如今害你兒子的人也早就沒了,不乾我們的事,我們就是想趁機要你做菜的牛皮紙手劄,沒想彆的。”

老孫目眥儘裂,抓著金刀的手越抬越高。

芫娘見得老孫氣火攻心,隻怕他衝動之下當真惹上人命,連忙上前緊緊握住老孫拿刀的手。

“不行,不能砍。你砍了他不僅報不了仇,反把自己賠上了。”

“你這是做菜的手,絕不是拿來殺人的。”

老孫喘了幾口氣,終於在芫娘的言語裡頭冷靜下來。

他一個孤寡老頭子,早就無親無故,又怕什麼呢?

可喝了芫娘這麼多日的酒,他到頭來總不能再把這一腔子衝勁的小丫頭拖累了。

老孫凝了凝神,起身把刀往身旁的案板上一剁。刀登時深深陷進菜板之中,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

“你們挖空了心思不就是想找那個牛皮紙劄子?我告訴你們,我確實已經把劄子給了芫娘了。”

“她是我孫鳴遠的徒弟,想打她注意就先過我這關。我倒要看看,今天你們誰敢再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