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芋圓豆腐冰(1 / 1)

自打見過老孫的土豆片, 芫娘便知自己的刀工的確還差的遠。

她每天仍舊三更起床,待到打理完了雞鴨菜蔬,便跑回廚房去想方設法瞧老孫切菜。

老孫切起東西來, 一貫得心應手。

不論他手底下摁著什麼, 目光都散漫無比, 隻是手裡頭的刀落得一氣嗬成從不間斷。

待到最後, 他把切完的東西往水中一撒,無論土豆蘿卜南豆腐,都會在水中綻放出如發般的細絲。

芫娘望得瞠目結舌。

旁的菜蔬倒也罷, 隻那南豆腐細膩白嫩, 往常就算拿起來也要小心翼翼, 稍有不慎便會碎裂。可那塊被老孫切過的南豆腐卻絲絲分明, 在水中似花一般徹底盛開。

她將這景象都暗暗記在心裡,等得入了夜,她方摸進廚房, 隨手摸幾塊灶台上的薑,按在刀板上切起來。

南豆腐稀罕, 薑倒是不少見, 切作絲也不至於浪費。芫娘晚上但凡有空,必定要拿幾塊老薑做她刀下亡魂。

邊看邊練了幾日工夫, 芫娘免不得切傷了手, 不過好在這付出也並非全無代價, 她切出來的薑絲儼然已經比當初的土豆絲秀氣靈巧了不少。

芫娘心下高興,一時難免忍不住想要切點難上手的玩意。

隔天功夫, 她就拿銅板從豆腐坊購來兩塊巴掌大的南豆腐,仔仔細細存放到天黑。

待到廚房裡頭一空,她就迫不及待拿著南豆腐擺上刀案。

芫娘小心翼翼地落著刀, 連大氣也不敢喘。

南豆腐軟嫩,她生怕一呼一吸之間就會連帶著刀刃滑動,將那豆腐碰個稀碎。

可她切得越是仔細,那豆腐就好似越要與她較勁。切到最後,一塊南豆腐被震得攔腰橫斷,另一塊倒是切完了,隻是切得粗細不均,毫無賣相堪言。

她瞧著狼藉的刀案蹙起眉頭,一時不禁輕輕歎氣。

慢工出細活,她還是太心急了。

原來越軟的東西才反是越難切的,彆人切著得心應手,不知是多少日積月累的功夫堆出來的。

隻看老孫表面的漫不經心,她竟也輕易高估了自己。

芫娘抿抿唇,終於明了倨傲隻會讓她故步自封。她打起精神,將剛剛經過“一場混戰”的廚房打理乾淨。

至於那些切碎的豆腐,芫娘自然不舍得浪費。

她將豆腐一股腦全都壓碎過篩,和著牛乳裝進竹筒裡,塞進了鳳翔樓後頭的冰窖。

忙活完這一茬,她才又摸兩塊薑摁在手裡頭切起來。

俗話也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若是她日日都練,定然會有勤能補拙的一天。

時辰在不知不覺之間流淌而過,灶台上的薑絲堆成了小山。

芫娘揉揉發酸的胳膊,本想淺淺打個盹,沒成想才往門邊上一靠,整個人便“陷入昏迷”,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是過去多久,芫娘才忽得感覺自己的腦門被人不輕不重地戳了一指頭。

她迷迷蒙蒙撩開眼簾,便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她跟前。

芫娘揉揉惺忪睡眼,登時睡意消散,唇邊也漾出一抹笑意,有些不好意思道:“呀,我怎麼就睡著了?”

“六爺怎麼是一個人?旁的官爺呢?”

“他們在忙他們的差事。”陸懷熠靠在門邊,兀自垂下眸子,“我要是不擾你這清夢,也不知道誰趕明兒得染風寒。這麼大的人,連自個兒都照顧不好?”

“要睡不回屋去,在這點燈熬油切什麼薑?”

“要做掌灶,不練這些東西怎麼能行?要不該被人瞧不起了。”

“你來都來了,留一會再走吧?”芫娘半點也不顧他言語裡的幾分責備,隻樂顛顛地起了身,囑咐陸懷熠稍等片刻,便將先前塞進冰窖的竹筒抱了出來。

那豆腐碎早已經凍的軟糯冰涼,挖進碗中,再加上糖水和白日裡搓好的芋圓,綿軟甜美,在夏夜嘗吃最是消暑不過。

芫娘自覺略過了豆腐的來曆,笑吟吟朝陸懷熠道:“今天有芋圓豆腐冰,正好給你消暑。”

陸懷熠輕輕撩眉,隻瞥一眼廚房裡頭沒來及打理的刀案,便勾起唇角哂笑一聲。

“怎麼?今天又切碎豆腐了?”

芫娘的笑一僵,臉上頓時多出兩抹酡紅,低聲喏喏道:“你會算命吧,這也能知道?”

她正齟齬著不知道該將手裡頭的碗遞出去還是收回來,便覺得手中一輕。再一抬眼,陸懷熠已然毫不見外地將碗接進自己手裡。

他輕挖一勺抿進嘴裡,一股豆乳香氣霎時間在舌尖化開。芋圓則裹滿了融化的豆乳和糖水,又香又韌。

“下次能不能少放點糖,我不愛吃太甜的。”

“嗯。”芫娘瞧他吃得仔細,忽覺得心頭的憂慮一下子儘數消失,恍惚一整天的疲憊都不見了。

他吃東西一向挑揀,如今明看出這是她切碎的豆腐,卻未曾有絲毫介意。

也不知是他拿她沒有法子,還是他待她又寬容了一點。芫娘弄不清楚這其中緣故,但心下仍舊高興。

芫娘忍不住抿起嘴角的弧度,朝陸懷熠不假思索伸出手:“若是太甜了,我再去給你重新盛一碗。”

言語間,她端著新盛的芋圓豆腐冰遞到陸懷熠面前,一道刺目的刀傷立時入了陸懷熠的眸。

陸懷熠迎上芫娘的目光:“你手怎麼了?”

芫娘後知後覺,連忙縮縮手:“沒什麼大事,做飯握刀的,昨兒切薑喇了手。”

“這掌灶還真是不太好當。”

她挑起視線飛速打量下陸懷熠的神情,又忙不迭彆開視線。

可以和他這麼面對面坐著,她覺得怎麼樣都是開心的。

陸懷熠不言,一把將她的手扯住。

傷口是昨天留的,不過芫娘今日又是洗菜刷盆,又是切豆腐切薑,顯然不曾把這傷口照料得太到位。

如今傷口仍舊外翻著,隱約還有些泛白。

陸懷熠隨即從袖口裡仔細摸索一陣,先是掏出他的兩顆骰子,而後又是幾顆碎銀,最後才是一隻天青色的小瓷瓶。

他明晃晃地鬆下一口氣:“幸好陸巡這玩意沒丟了。”

言罷,陸懷熠便摁住芫娘的手,將那小瓷瓶裡頭的藥粉傾在芫娘的傷口上。

芫娘輕輕哼唧了一聲,手又下意識往回縮了縮。

奈何陸懷熠緊緊叩著芫娘的手腕,生是沒能讓芫娘將手抽走。

他抬眼望著芫娘眼角的淚花,不置可否地嗤笑一聲:“知道疼了?知道疼還逞什麼強?”

“不疼。”芫娘被那藥粉蟄得呲牙咧嘴,卻仍舊強撐住臉上的笑意,“一點都不疼。”

這掌灶是她要當的,她才不疼呢。

陸懷熠似是輕輕歎下口氣,隻是幅度實在太小,任芫娘就坐在他身邊也沒太察覺得到。

他垂著眼簾,目光都聚在芫娘的指尖,不冷不熱道:“我給你找個去處,想乾什麼由著你。”

“乾嘛還要浪費時辰精力在這裡切薑?”

芫娘望著他,隻覺得他神情嚴肅,絲毫不像實在玩笑,不禁微微蹙眉。

“這怎麼是浪費時辰呢?我哪也不去,我就要留在鳳翔樓。”

成日喝到爛醉如泥的老孫能把南豆腐切成一團繡球,她就偏不信她切不出來:“這刀工練不出來,就是做了掌灶也得遭人笑話。”

她的話音還沒落,一陣格外尖利的刺痛便忽然從指尖傳來。

芫娘忍不住低呼一聲:“噫。”

這刺痛也並非因為其他,全是因著陸懷熠在她手上狠狠倒了一大股藥粉。

芫娘蹙起眉頭,正要質問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便見陸懷熠鬆開她的手。

“這藥上完了。”陸懷熠乾巴巴地說一聲,隨即扭頭拿著那芋圓豆腐冰地挖了兩勺,不假思索地咬下去。

芫娘忍不住偷偷瞧他,見得一碗芋圓豆腐冰很快見底,便偷偷笑了。

難得見他吃得這樣利落,他今兒肯定挺開心的。

夜色漸深,鳳翔樓早已是門可羅雀關門打烊,可同在街尾的良寶客棧裡頭,燈卻仍舊亮著。

未幾,一輛馬車果然被趕進客棧裡頭。

等得車駕停穩,車裡的一道高瘦身影便直接被引進了三樓的天字上房。

房裡頭早已經有人久候了,見得貴客駕臨,幾個人才忙不迭拱手作揖,端茶倒水:“吳管家勞頓,快請吃一盞新茶。”

吳管家不置可否,兀自落身身坐在桌前,神情卻始終陰沉。

幾個人見吳管家不肯吃茶,又遞上一匣子銀票,連忙解釋道:“吳管家恕罪,少了香海胡三的這一筆,銀票是比往常的少些。”

“胡三先前是太高調,好在他死得乾淨,牽扯不出往京中送過的銀錢的事,這一點吳管家大可放心。”

聞言至此,吳管家總算是大發慈悲地伸手接過銀票。

他點了點數量,倒也不見什麼顯而易見的不滿:“既然知道少了,那就想法子去找補,與我說有什麼用?”

幾個人連忙點頭哈腰:“是,是,吳管家您放心,咱們這是一筆大的,隻等些時日洗乾淨,便能雙手奉上。”

“胡三先前可還有什麼話帶來?”

“胡三隻說得了一隻玉環,瞧著有些來頭,要請吳管家獻給老爺。”

“玉環?是什麼玉環?”吳管家雲淡風輕的神情中透出一絲疑惑。

“是隻雕了蘭花的白玉同心環,聽說是個小娘子家祖傳的寶貝。”

吳管家的眉頭一擰,言語裡露出幾分關注:“雕蘭花的白玉同心環?東西在哪?”

眾人一愣,又道:“這……不成想錦衣衛會查到香海去,玉環若不在錦衣衛手裡,大抵就還在香海。”

吳管家聞言,兀自斂了斂神情,收起盒子裡頭的銀票:“把這玉環找出來。”

“我來時可在鳳翔樓瞧見了錦衣衛,胡三出這樣的事,你們也該仔細些,免得步了他的後塵。”

幾個人連忙又是一陣溜須拍馬:“吳管家不必憂慮,前頭的是英國公府裡那位,一個遊手好閒的廢物套身官衣招搖罷了,隻會調戲鳳翔樓裡的小娘子,不足為懼。”

“哦?”吳管家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那胡三是折在了誰的手上?”

“抄胡三窩子的百戶名喚陸巡,是個硬茬子。”

“還請吳管家放心,他既敢折了胡三,我們就有法子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