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狸貓(1 / 1)

小郡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躺在了段霖寢殿的床上。

他這具身子容易困乏得很,可偏偏睡眠又清淺,每日都乖乖聽太醫的話按時辰睡養生覺。

今日本想著狠狠教訓完段霖那個家夥,就帶著好心情回宮做個美夢,可對方遲遲不歸害他等到大半夜。

雖說小郡王剛剛才把敵人咬的連連求饒,可得勝感到底沒能壓倒瞌睡蟲,現在整個人困倦得像隻掉進棉花團裡的貓,張牙舞爪卻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桃花眼中需迅速蓄起一汪淺淺湖水,明明在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顯得更加清明有氣勢,卻讓眼眶中打轉的淚珠更方便掉下來。

“小表哥怎麼哭了?”段霖驚訝道,緩緩俯下身子湊到對方面前,略微慵懶地眯了眯眼,“嘖,是不是牙齒剛剛咬疼了?”

被這麼一提醒,雲渺確實感覺舌尖有些麻麻的,那次在山洞醒來好像也有這種感覺。

果然,和段霖在一塊兒他就沒有好事。

思及此處,小郡王拿袖子將淚水一抹,放狠話道:“你最好小心一點兒,皇舅舅說我想怎麼教訓你就怎麼教訓你!”

“原來是這樣,”段霖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可卻沒有出現小郡王期待的害怕求饒,還主動支起招來:“不如殺了我如何,一了百了。”

這人笑得一臉囂張,好像篤定彆人不能真正將他怎麼樣,完全將雲渺的自尊心與勝負欲把玩於股掌之間。

“我、你……”雲渺看著對方這幅挑釁嘴臉,磕磕巴巴道:“想得美,我還沒折磨夠你呢。”

“我已經告訴了禦膳房,以後你宮裡的膳食全部換成我喜歡的!”

“怎麼樣,這才隻是剛剛開始呢。”小郡王輕哼一聲,故意學著在裡看到的反派邪魅勾唇,卻笑得明媚張揚讓人很想揉搓一番。

“除此之外呀,你吃餃子沒有醋,喝粥沒有糖……”

段霖抱臂斜倚在遊廊欄杆,歪頭很有興致地聽雲渺一張小嘴叭叭叭,很得意地向周圍人展示他的一肚子“壞水”。

還邊聽邊頻頻點頭,讚歎道:“不愧是小表哥,殺人於無形。往常那些造謠便動輒拔掉舌頭的刑罰,真是既血腥又不雅。”

“拔、拔舌頭……”小郡王思緒突然滑到沒有舌頭的段霖,張著血盆大口來吃他的景象,不禁打個冷顫,抱了抱自己後抿唇嘴硬道:“你以後若是再敢造謠,也是要割掉舌頭的。”

雲渺剛剛說完這句話,就遠遠瞧見被自己派去拿點心的長生回來了,困意再度襲來便想回宮睡覺,最後瞪一眼段霖道:“明日再來教訓你。”

“等等。”

段霖長臂一伸,攔住雲渺的去路。

“你想乾什麼!”小郡王緊張到炸毛,好似下一刻就要喊出救命。

“更深露重,這麼晚回去萬一鬨病怎麼辦,究竟是罰我還是罰你自己呢。”段霖笑得開懷,提議道:“不如就近在我宮裡歇下,小表哥睡我的床,我為你端茶遞水剪燭守夜,聊表歉意可好?”

怎麼會有人想方設法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這人是腦子有病的段霖,嗯……倒也正常。

小郡王確實很想一頭栽倒在床上,這裡離宣鶴殿好遠的,坐轎子都要許久才到,等回去就要錯過他的最佳睡眠時辰了。

段霖看出眼前人的意動,漫不經心加把火道:“清早聽見宮人在備酸棗仁八寶茶,酸酸甜甜也助眠安神,睡前熱熱喝一碗最好不過。”

好像已經靠在軟枕上喝熱茶似的,小郡王腦袋愈發迷迷糊糊,但還不忘警惕段霖這個壞胚子,“你是不是想趁我睡著算計什麼?”

段霖眼神凝固一瞬很快恢複正常,但還是被仔細盯著的雲渺發覺了。

“我就知道!”小郡王氣呼呼地用手指戳段霖心口,“想用毛筆在我臉上畫胡子對不對?”

一陣輕笑逸在冷風中,隨即笑聲越來越爽朗。

段霖樂得直不起腰,一把攬住雲渺肩膀脅住人往殿內走,激將道:“我可從沒想這麼算計你,莫不是小表哥怕我,才連在這裡歇一晚都不敢吧?”

“誰會怕你不成。”小郡王嘟嘟囔囔,腳步卻順從地跨過門檻。

……

嘴上說不怕,其實雲渺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畢竟段霖從小到大前科累累,很難讓人完全信任。

“你把長生弄去哪裡了?”小郡王跪趴在錦被上,兩個粉白的拳頭抵在床沿,東張西望探頭探腦道:“我習慣他伺候我……這可不是害怕你。”

“他是如何伺候你的,說出來我也見識見識。”段霖一隻腿曲著躺在旁邊的羅漢榻上,冷白修長的指節隨意撐住頭,視線恰好落在小郡王因姿勢而微微敞開的寢衣上,櫻粉色晃人眼睛。

他偏過臉冷哼道:“真不知,怎麼隨便哪個奴才都叫你這般念念不忘。”

“你是不是也想我對你念念不忘?”小郡王自以為能惡心到段霖,眉眼彎彎樂淘淘道:“你來做我的小太監,整日伺候我沐浴穿衣,我日日念著你。”

雲渺本以為段霖會勃然大怒,沒想到對方居然沉思半晌,淡淡點頭道:“伺候你可以,變成太監不成。”

“為什麼不成?”小郡王一副強人所難的嬌蠻樣,讓人很想把他欺負到眼淚汪汪,不敢再口出狂言。

段霖突然盤腿坐直身子,眼尾微微上挑在燭火下透出幾分暗芒,緊盯雲渺饒有興致道:“你為何不讓齊忱變成太監?難道他沒伺候過你穿衣沐浴?”

“……”這話題跳躍的有些快,快到雲渺讀不懂段霖奇怪的腦回路,隻能心裡嘀嘀咕咕,一雙漂亮眼睛賞了段霖個大大的白眼。

“你和齊忱究竟有沒有……”段霖以為這是回避,還想問下去,可小郡王卻隻撐不住的打了個哈欠,揉著微紅眼尾淚眼婆娑。

雲渺一頭栽倒在枕頭上,正要給自己將被子蓋的嚴嚴實實,至少要蓋住屁股和肚子才不會著涼,可突然覺出哪裡不對勁猛得彈起身。

段霖還以為對方哪裡不舒服,跳下軟榻三兩步上前。

沒想到小郡王蠻不高興指著床鋪抱怨,活像個沒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折騰半天還沒能安睡,雲渺整個人聲音賴賴唧唧的,仰頭和段霖告狀,“這枕頭什麼做的,比石頭還硬?還有……還有這個床墊怎麼硬邦邦的?”

“這……”段霖睡慣了這些,一下搞不懂雲渺究竟哪裡不滿意,擰眉解釋道:“枕頭就是普通玉枕頭罷了,至於床墊……應當是燈芯草,軟和安神,有何不妥?”

“不妥!”小郡王皺著眉頭,嘴角像是掛了油瓶無精打采耷拉著,因睡不了好覺委委屈屈道:“這枕頭太硬了,我腦袋都硌得疼。還有這床是紫檀木的,硬邦邦一層燈芯草哪裡夠嘛?要這樣睡一晚上,明早起來我肯定渾身都青青紫紫!”

“嬌滴滴的。”段霖搖搖頭,吩咐人多抱幾床被褥來鋪在底下,又叫人換了個尋常富貴人家用的帛枕。

段霖素日就喜怒無常不好伺候,下人們聞言趕快將此事辦妥,還無師自通端來了小郡王心心念念的酸棗八寶茶。

雲渺不要旁人喂自己,自個兒捧著茶碗熱熱喝了兩口,還想要段霖卻不許他晚上多用,於是氣呼呼背過身睡了,還不忘把床帳遮得嚴嚴實實。

“臭段霖,你如果晚上敢打呼嚕就死定了。”

“嬌氣……等你睡著我再睡,成了吧。”

……

小郡王今日做了不少事情可謂大忙人,於是神思倦怠剛剛合上眼不久,段霖便聽到極為清淺的呼吸,好似隨時就會消失一般。

對方已經睡熟。這是個取血的好時機,隻要在指尖快速刺一針,很輕,不會驚動任何人。

然而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

母後難產早亡,留下一個父親卻是冷心冷情的皇帝,所以段霖從小便教養在太後膝下。

太後管不住他也就放任去胡鬨,反正還有哪個孩子能越過他去。

直到長公主帶著雲渺出現。

瓷娃娃一樣的雪團子,明明比之自己來又小又矮,卻偏偏長他幾個月。

在宮中素來稱王稱霸的段霖,死也不肯開口叫哥哥。

段霖想不明白,為什麼雲渺長著腿還總讓人抱來抱去,難道比他還金貴,連地都下不了不成?

他親兄長是太子,他自己是宮裡唯二的嫡子,憑什麼這個家夥一來大家就都喜歡?

彆人喜歡的,段霖就要討厭。

越是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碰,他就偏要碰。

永靖帝和太後屢次打罵段霖,可他還是執拗不堪,想儘各種辦法弄哭小雲渺。

看著雲渺躲到彆人懷裡,衝其他兄弟姊妹笑得甜絲絲,可唯獨討厭自己。

段霖就說不出的快意。

每次進宮他最先想起的是誰?

不是哄著給他吃糖的太後祖母,不是護著他教他讀書的太子哥哥,更不是將他抱在肩上捉蝴蝶的九五之尊……而是那個欺負他最狠,掉金豆子時傷心痛恨著的段霖。

誰讓情意比潮水來去還無定時,恨意卻自古綿綿無絕期呢?

段霖將雲渺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