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狸貓(1 / 1)

“那個穿杏色衣裳的是誰?”

段成之幾十米開外就瞧見了騎在馬上的雲渺。

那一行雖說十來個人,可一眼掃過去對方就是莫名打眼。

他有種熟悉感,恍惚覺得在哪處見過對方。

“這,奴才失職,隻認得旁邊那人是右丞府上的公子。”侍衛眯眼望了半天,眼神流露出幾分淫邪,低聲道:“京中世家公子和宗室中並不曾見過此人,皇子中也無這般年歲樣貌的。想來……應是那右丞公子帶在身邊的小玩意兒。”

自從謀反一事敗落,肅王府留在京中的眼線也被打的七七八八。皇宮尚且難入,更遑論常年閉門養病的安樂郡王,因此這一行侍衛俱是未認出雲渺真實身份。

如今見雲渺相貌生得昳麗風流,身上更未佩弓帶箭想來是不通武藝。靜靜觀望一會,發現那右丞公子秦逸對其又是贈禮討好,又是下馬在對方身上流連調.情,更堅定了內心判斷。

就算對方不是男寵,這幅好樣貌他們若見過定然不會忘卻,既然毫無印象想來是無足輕重的人。

段成之卻毫不留情打斷下屬們的推測,眼神緊盯雲渺冷冷道:“那是榮安長公主的兒子。”

安樂郡王,沈雲渺。

他還記得十一歲代替父王入宮為太後賀壽,在壽康宮見對方一會兒被太後抱在懷裡,一會兒又到了永靖帝肩上。

那時他還以為對方是哪位皇子,恭恭敬敬見禮……

不是說沈雲渺常年抱病從未參與過圍獵嗎?怎得今年破天荒來了,瞧他們行進的方向,和段霖走的那條道竟是重合了。

隱隱覺得事情有些脫離掌控,但對方帶的人不算多更不見其他隊伍,想來隻是巧合。

不過就算今日未擋他的路,那安樂郡王也留不得……

段成之心底莫名浮上淡淡可惜,然而在自己的生死面前這些情愫都算不得什麼。他給四周埋伏的人打了個手勢,道:“放箭!”

……

身側林木迅速後移,北風淒厲呼嘯鋼針般不斷灌入雙耳。天邊金光迷蒙,太陽於瞬間枯萎戰栗著躲入雲層,將天地讓給這淒淒寒色。

秦逸一手勒緊韁繩控馬,另一隻手掀起雲渺的披風將其從頭至尾籠在懷裡,手心鮮血在衣服上染就血花。

他感受到懷中人筋骨瑟縮,起先還因驚嚇與寒冷而止不住顫抖,此刻卻靜靜躺在他懷裡。

那暗處埋伏的一行人不少,他們此刻掉頭返回營帳已是不可。隻能期待隨行的幾個侍衛中能有人先行逃脫,騎上他留下的一匹馬回去報信。

隻是……他懷裡的人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本就體質羸弱,就算運氣好沒在此時心疾發作,這一番折騰又要減去多少壽數?!

秦逸心急如焚,可如今能做的也隻有儘力為懷中人抵擋冷風。

他火氣旺,起初還能為雲渺傳遞些暖意,後來奔襲久了也成了個冰窟窿無濟於事。

心神極其緊繃加之視線阻隔之下,秦逸居然沒有發現雲渺右手探在鬥篷外面。

素白手指緊緊抓著一隻荷包,裡頭盛滿的東西早在一路奔馳中飄灑殆儘。意識消失的那刻,雲渺無力地鬆開手徹底昏了過去。

……

“混賬東西!”

秦逸極其驚險閃過後方一隻來箭,回望發現追上來三個敵人,雙眼赤紅不知是在罵對方還是罵自己。

不過好在身後三人的箭似乎在先前打鬥中用儘了,此刻隻是策馬不停歇追趕,這讓秦逸稍稍喘口氣。

烏雲好似從先前的發狂中逐漸恢複過來,秦逸刻意控製其放慢一些速度,好讓身後一人追上來。

兩馬相距不過一臂之時,秦逸突然回身斜踢挑開了敵方手中劍,有了趁手兵器三下五除二解決掉一人。

正欲解決另外兩人時,卻突然發覺身體猛然向下陷落,不知是誰竟在此處挖了個陷阱捕殺獵物。

若此刻被困住,就算立即翻身逃跑恐怕也凶多吉少。

秦逸目光決然,迅速作出了抉擇。

他抱緊懷中的小郡王,從馬背上借力躍跳跌落於側方陡坡。身下亂石嶙峋,霎時間傳來的劇痛讓秦逸悶哼一聲,下一秒卻鯉魚打挺般用力翻了個身,就這麼任自己在陡峭斜坡上滾落。

即便如此,秦逸還不斷調整動作生怕傷到懷裡的雲渺。

他想要博得一線生機,卻不是為了自己。

秦逸知道自己有病,他病在想去做摘月亮的瘋子。

可他不知道懷中這輪月亮願不願意被他摘,所以心底很蠻不講理下了判斷——收了他的定情禮,就要做他的妻子。

那為了保護自己未過門的小妻子而死,想必也算不得不忠不孝。

倘若得救,人們在他的屍體旁發現了小郡王,又在小郡王身上發現他的匕首,一切就都會明了。

明白他的一片癡心,他的求而不得,他還未來得及出口的那句話。

……

……

山洞口結了一片冰棱子,這幾日逐漸融化砸在石頭上滴滴答答。

段霖腹部傷口還在流血,雙手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為自己包紮。

他未曾想到有人膽大包天,竟敢趁冬狩混入木林苑埋伏,好像還是衝自己而來。

閉上眼,段霖在腦海中將有嫌疑的人一一過了個遍。

然而心緒紛亂,他又隨時警惕著幕後之人也許會安排追兵,索性放空半晌一條腿曲著靠在身後石壁上。

倘若自己就這麼死了,誰會高興呢?

段霖食指輕扣地面,有一下沒一下敲著。

他得罪過的人太多,又礙了不少人的眼。思來想去,隻知道死後沒幾個人會傷心。

外祖會傷心,大哥也許會抽空掉幾滴眼淚……雲渺呢?

自己死了,也許恰如對方所願。

這場賭局不就是對方挑起的嗎?

興許昨日被攪和了未曾得手,今日卷土重來。說不定父皇宴席上故意給他沒臉,就是想用激將法讓他再次孤身野獵。倘若雲渺真是父皇的親子,在此時治他於死地,想必兩人正好順水推舟除掉個眼中釘呢……

他蠢貨般落入圈套,小表哥如願承繼大寶,皆大歡喜。

段霖自虐般在腦海中演練這場陰謀的巨大可行性,心裡卻懷揣著微弱的希望。

襲擊他的人對木林苑地形並不熟悉,所以自己才能甩開對方暫且隱匿此處,應該並非京中之人……

山洞外突然傳來異響。

段霖思緒被打斷,迅速起身貼著石壁準備逃亡,然而異動就那麼一下,此後耳畔依舊隻有清晰可聞的水滴聲。

“滴答——滴答——”

因腹部傷痛,段霖在冬日裡鬢角竟滲出幾滴冷汗,然而瞳孔卻忽明忽暗宛若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他緩緩朝山洞外走去,腳步聲微不可察。

頭頂石壁逐漸消失,天光乍現。

段霖看見了昏倒在坡底的兩個人,雖未看清底下那人的臉,卻一眼認出對方身上穿著的吉光裘。

是雲渺!

段霖瘋了般衝上去跪在地上,鬥篷上的血跡讓他止不住顫抖著手,好不容易才將雲渺抱到自己懷裡。

上上下下檢查一番,又試探了鼻息。反反複複確定雲渺隻是昏迷後,段霖才劫後餘生般大口喘著氣,一滴淚掉在對方臉上。

“沒用的家夥,我當你死了。”段霖把雲渺抱得更緊了些,簡直要嵌入自己的身體裡。

片刻後他才將人打橫抱起,在山洞裡找個平緩的地方將其放下,隨後出去把秦逸也扛了進來。

這人命大沒死,說不定還能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