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狸貓(1 / 1)

暮色四合,北風呼嘯。黃昏時一抹殘陽將枝頭最後的積雪融化,大片淡橙色雲霧霎時碎落在天邊。

帳內劈裡啪啦的火爐旁,小狐狸墊著爪子睡得正香。

一旁的軟榻上,雲渺也裹著錦被半夢半醒,不時皺眉似是睡得並不安穩。

被窩好舒服,不想去考試……

不對,他畢業了嘿嘿。

還是不對勁,好像忘記了重要的事情。

……

“安樂郡王、安樂郡王?”

“嗯……”雲渺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喊聲喚醒,逐漸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被拖入了一個深深的夢境,想清醒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這幅夢魘的模樣將守在一旁的小太監長生嚇壞了。

呆愣了好一陣緩過勁,雲渺迷迷糊糊地披著被子爬起身來,揉揉眼眶道:“齊忱他們回來了嗎?”

“回郡王的話,七殿下與齊侍衛半個時辰前便回來了。”

細弱蚊蠅的回話傳到雲渺耳邊,他有些奇怪地順著聲源凝神望去,見是之前帶回來的那個段霖身邊的小太監。

“原來你還在這裡啊。”

雲渺以為段霖回來了,對方就要趕去伺候呢。他話說著,沒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淚珠掛在睫毛上閃爍。

這句話落在長生耳朵裡,便變了個味道,以為小郡王是厭棄自己了,膝蓋一軟忙跪下謝罪。

沒有主子的命令,長生是決計不敢亂跑的。

他原本要站在原地守著,等七殿下回來吩咐,卻莫名被小郡王親自帶回帳子烤火,連和聖上敘話都留在近旁。

就連在小郡王身邊侍候的老人,也默認對他客客氣氣。

長生便自以為時來運轉,終於要脫離七殿下被調到小郡王身邊伺候了。

於是喜悅與期待充盈胸膛,一直在心中感念著小郡王恩德。

對方睡著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伺候,添炭火、掖被子、喂水喝。

可誰知道,小郡王醒來第一句話就是要趕走他……

既然不打算留下他,為什麼還要將自己從那冰天雪地中帶回來?

這小郡王知不知道,這是要將他往死裡害?

你施舍我一點點,我的命就不會這麼苦;可你一句話,也會讓我生不如死。

是不是故意害我?你們主子間不對付,就要拿我一個奴才做筏子……

自以為是,濫好心的小郡王!

……

雲渺被長生撲通一跪嚇了一大跳,讓對方起來,可他卻低著頭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便伸手去拉衣角要將人拽起來。

隻是沒想到,對方看著瘦瘦弱弱一個小太監,跪在地上卻紋絲不動。

雲渺剛睡醒本就迷迷糊糊,渾身也使不上多少勁力,反倒是一個趔趄就要栽到小太監身上。

“誒、小心!”雲渺伸著胳膊努力往後撲棱。

長生從怨恨中猛然驚醒,下意識伸手抱住跌落的小主子,然而兩人身體接觸的瞬間,卻因觸碰到鞭傷而難耐痛楚一齊向後倒去。

刹那,呼吸間儘數被馥鬱梅香所占據。

身後是冰冷堅硬的磚石,身前卻是溫熱柔軟的身體。

長生看著瘦骨嶙峋,實際身量同骨架卻大。小郡王的下巴恰好窩在他的脖頸處,呼吸間帶起酥酥麻麻的癢意,在頸間纏繞。

不屬於他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懷裡。

雲渺見把小太監撞到了地上,慌忙掙著要起身,可長生卻拚命收緊手臂,擁抱得雲渺喘不上氣,好像這樣就能將丟失的東西找回來變得完整。

掙紮間,雲渺因睡了一覺而鬆鬆垮垮的發帶掉落,纏在長生的脖子上。

柔軟烏發散落於肩頭,發絲調皮地在對方臉上滑過,像是一匹綢緞覆在臉上。

半夢半醒,昏昏沉沉。

長生不願意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背上的鞭痕不痛了。

因為正有鮮活躍動的生命在他身上激烈掙紮。

意識被奪走。

長生的手死死扣住小郡王的雙臂,常年做粗活的優勢在此刻體現得淋漓儘致,對方被製住毫無還手之力。

長生突然不害怕被打了。

他抓住小郡王柔若無骨的手,死命往自己臉上扇。

並不痛,更像是憐惜輕柔的撫摸。

……

雲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小太監好像瘋了。

他已經掙紮地累了,此刻淚眼婆娑,終於想起喊人進來。

抬頭望向帳門口,發現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流星走進來。

齊忱剛撂開帳簾,便看見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手中突然冒出顆石子彈向那太監的胳膊。

長生頓時被卸了力氣。

和他過往十九年中每個無力的時刻相同,捉不住想要的,被奪走擁有的。

“小郡王?”齊忱快步上前,將雲渺從長生身上打橫抱了起來。小心翼翼把人放在軟榻上,帶著薄繭的指腹將被淚水黏在臉上的發絲撥開,問道:“身體有不舒服嗎?”

“……”

雲渺有些呆愣,還沒從剛剛發生的事情中回過神來。

帳子中炭火太足,雲渺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唇瓣,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恍恍惚惚甚至覺得夢還沒醒。

是段霖讓小太監捉弄自己的嗎?

是的,小郡王將其定性為捉弄。

畢竟暗殺或者欺負一個人的方式,絕對不是將那個人的手握著去打自己,更不是在對方跌倒時當人肉墊子。

“是不是?”

雲渺偏過頭向齊忱求證,聲音輕得宛如清晨湖面上的薄霧,風一吹就飄散得無影無蹤。

“什麼?”齊忱不明白,隻當小郡王受了驚嚇還沒走出來,預備叫太醫時雲渺卻又開口了。

“段霖在捉弄我,借這個小太監的手,對不對?”

“……”

齊忱不知道。

他進來時,看見小郡王衣衫不整和地上那個太監抱在一起,騎在對方腰上臉色潮紅。

明明是一副在欺負彆人的模樣,卻淚水漣漣又羞又惱。

不過即便如此,齊忱也不願意相信是小郡王想強迫一個奴才。

小郡王會嗎?

會看上一個和自己身份天懸地隔的下賤胚子嗎?

不會的,至少不可能是連他一顆石子都敵不過去的太監。

嬌生慣養的小郡王,應該要一個能保護他的人,而且不能是個太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