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162(1 / 1)

解夕朝買的是最後一排最裡側的票。()

起初是怕被認出來。後來他才發現,他這個決策實在是太明智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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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提前三天買的票,開票之後的幾分鐘內,這場就全滿了。要是再晚點,他可能就得被迫坐在人堆裡了。

事實上,不僅是這家電影院。

這兩天,全國各大電影院,《玩家》的場次基本都爆滿了。微博上還有大批嚎買不到票艾特電影院讓多排點場次的。

解夕朝卡著點摸黑進場的時候,旁邊的一對小情侶就在討論買票的事。

男生說:“你就非得大年初一來看你男神嗎?我跟你說我真醋了啊。”

女生說:“哼哼,口嫌體正直,今天給我搶到了票不跟你計較了哈,麼麼噠。”

解夕朝:“……”

他咬了口爆米花。

好嘛。

千挑萬選,選了個VIP虐狗位。

好在小情侶確實隻是打情罵俏了一下,屏幕一亮起來就沒再說話。

解夕朝又咬了一口爆米花。屏幕上已經開始放起映前廣告。幾個電影的預告片依次放過去,他看到了好幾個老熟人。

其中一個看到他朋友圈曬票,還發私信嘲笑他看自己的電影都不包場。

因為解夕朝既是愛豆又是演員,很多人覺得他是兩頭不沾,兩邊的人緣都一般。其實事實反而正好相反。

無論是哪個賽道,他在業內的朋友都比外界想象得要多得多。不認識的他的會說些酸言酸語,真正認識他的,反而基本沒有討厭他的。

對方問得不客氣,解夕朝答得也爽快:

感受一下真實評價。

對於一部電影來說,最真實的反應無非是影院觀眾的即時反饋。

解夕朝想得很好,但是他好多年沒進電影院了,忘了大熒幕和電腦屏幕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

第一個畫面出現的瞬間,他就停頓了一下。

而與此同時,他身旁的女孩已經興奮地放下了可樂。

“好酷啊。”她小聲說。

-

這的確是一個很酷的男生。

他打了耳釘,上身穿的是一件畫滿了各種鬼畫符的塗鴉T裇,下身是一條破洞牛仔褲。整個人看上去帶著一股破破爛爛的痞氣。他靠在機車上,正在用一種宇宙上下唯我獨尊的樣子嚼口香糖。

鏡頭由遠及近,給了他一張大特寫。男生淩亂的額發下眉眼秀麗,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臉。

依舊是宣揚慣用的、非常華麗的鏡頭語言。

傍晚的小城,濃墨重彩的黃昏,破爛而瑰麗的街景,以及景中的人。

這個鏡頭是預告中就有的。

彼時,就解夕朝這個混混造型就被輪番討論了很久,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兩眼一黑,但直到此時此刻,誰也無可否認,無論這個角色是否討喜,解夕朝本人,是個敬業且可塑性強的好

() 演員。()

這部電影的男主何淼用實力證明了,哪怕長著一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性格欠揍的時候,也是很欠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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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十分鐘,他做的符合長相刻板印象的事就高達三件。

第一,騎著機車在大街上飆車。順便嚇唬土路邊上散養的雞。

第二,翻牆逃課打群架,打得渾身是傷還要回家跟爺爺奶奶說路上摔的。當然,以同樣的理由欺騙班主任的時候被製裁了。

結果前一天剛寫完念完檢討,第二天又逃課去了網吧,參加什麼網吧遊戲爭霸賽。

看首映的基本都是粉絲,多少了解過宣揚的作品風格。

在耳邊接連遭受了機車聲、砸鍵盤聲和群架聲立體環繞音的荼毒後,準備好再接一個陶言那樣的乖崽崽的整個場子都陷入了難言的靜默。

如果這會兒是看視頻,彈幕肯定狂打問號。

而此時此刻,解夕朝隻能聽到身旁的小情侶機械地嚼爆米花的聲音。

*

——當然,何淼雖然從說話到做事都很欠揍,但如果稍微收拾一下心情仔細找找,身上還是有些微可取之處的。

比如他飆車都是找空曠的地方,除了雞沒有人慘遭荼毒。再比如他打的群架起因其實是街頭混混霸淩了他的小弟,再再比如,在他爺爺奶奶眼裡,他還能算個孝順乖巧的孩子。

以及,他遊戲打得很好。

這是個在遊戲上極其有天賦的少年。

無論是網遊、單機,還是遊戲廳的那些種類繁多的遊戲,他無一例外都能在短時間內學會並且拔得頭籌。

甚至——

打地鼠。

痞痞的少年嚼著口香糖面無表情地憑著超高手速拿下打地鼠大賽的冠軍的時候,饒是在場的人剛剛還在因為他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行為皺眉,也忍不住樂了。

“好b啊。”解夕朝聽到旁邊那對小情侶中的男生小聲嘀咕,“怎麼做到打個地鼠都這麼b的……”

下一秒,b王抄上棍子,把獎金往兜裡一揣,又去村口打群架了。

這一場打得天昏地暗,結束的時候他身上都是淤青,身旁的小弟小聲叫他:“那個,老大……”

“我下個星期要走了。”他說。

何淼點了根煙,手上玩著消消樂,老式機卡頓,電子音都一卡一卡,散發著詭異的氣息。他卻玩得饒有興味。

他一邊玩,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去哪兒?什麼時候回?”

“……去縣城。”小弟說,“我爸媽說這裡風氣不好,攢了點錢,要接我去城裡上學。”

“不回了。”他說。

何淼的手停頓了一下。

煙快燃到手的時候,他說:“挺好。”

“彆回了。”他掐了煙,“這裡沒什麼好的。”

他拍了拍小弟的肩,把掐了的煙扔到地上踩滅,然後轉身上了機車。

“走了。”他說,“周日給你辦個送彆宴,記得來。

() ”

走了沒兩步,他被地上的棍子絆了一跤。

電影院內有人發出了忍俊不禁的笑聲。

隻是相較於之前的打地鼠大賽,這一回的笑聲卻少了些。

旁邊吃爆米花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解夕朝聽到小情侶中的男生說了句“哎”。

但也沒說下去。

這一個詞仿佛就能概括他全部的心情。

-

電影和電視劇最大的不同,就是電視劇可以花很長的筆墨描繪主角的生平背景,但是電影卻需要在短短的兩至三個小時內講清楚一個起承轉合都完備的故事。

其實《玩家》的開篇並不長。播到這裡,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分鐘。

但是在這二十分鐘裡,宣揚用最簡單粗暴的幾個片段,把所有人都拉進了那個偏僻的村落,拉到了男主何淼身邊。

落後的教育,一片混亂的成長環境,以及少年看不見光的未來。

一切都在快速的情節中作為背景展現。卻用鏡頭語言讓眾人以最快的速度直觀地感受到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因為打架,第二天,何淼不出意外地遲到了。

宏城一中是整個G縣唯一能排得上名號的中學。

但這其實也不是普高,而是一所職高。

何淼進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還睡得歪七扭八。老師在台上講課,粉筆灰簌簌地落。何淼就在這個間隙偷溜到自己的座位,身後卻傳來了一個陰森的聲音:“站住。”

“第幾節課了。”班主任恨鐵不成鋼地敲黑板,“何淼你自己說,這是第幾節課了!上午第三節課你才來!你怎麼不乾脆吃了午飯再來呢!”

何淼咳嗽了一聲:“我是這麼想過,但這也太過分了……”

老師:“……”

同學:“……”

“……你給我滾回位置上去!”老師氣得話都說不清。

何淼摸了摸鼻子,回到位置上,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聽到了老師的聲音:“高三了,都高三了!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學習的勁頭了!你們還想不想走出去了!就爛在這兒是吧,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啊?”

出息是什麼呢?

何淼想。

是意外出生,被親生父母雙方都當成拖油瓶互相推脫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厚臉皮?還是在群架中拔得頭籌,收服無數小弟的傻逼?應該是打地鼠大賽的冠軍吧。

他想。

這個名號好。

他渾渾噩噩地睡過去。再睜開眼,老師、黑板、同學,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瑰麗而夢幻的原野。

整個世界像是變成了奇幻世界,他站在原野之上,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數值面板,精靈小人在空中旋轉,重複著同一句話:“歡迎來到歸零世界,第2937號玩家何淼,領主大人感受到了你的心願,您已解鎖幸運大禮包,現在,請您儘情享受您的遊戲之旅吧~”

何淼:“……”

“傻逼。”

他閉上了眼睛。

半分鐘後,他猶疑地重新睜開眼睛,傻逼小精靈依舊在他面前以一種固定頻率旋轉。

何淼一個激靈,清醒了。而與此同時,電影院的觀眾,也清醒了。

*

世事就是這麼無常。

不怎麼想活也不怎麼想死的不良少年何淼因為課上睡覺一腳踏進了遊戲世界。發現自己成為虛擬世界的一名玩家。

這個世界的遊戲助手告訴他,現實世界的他其實已經患上了一種罕見病,命不久矣。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他的罕見病還沒有被現實世界的醫學界所攻克,三個月後,他的五臟六腑就會爛完,然後痛苦地死去。

何淼不得不打斷了它:“……你在開玩笑嗎?”

小精靈利索地出示了他未來的體檢報告。

何淼抽搐了一下嘴角。

好嘛。

真快爛完了。

他不得不繼續提問:“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小精靈歡快地飛了一圈,“作為世界領主選中的天命之子,您現在已經解鎖了遊戲的最高權限。您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通關本遊戲的地獄級難度,打倒boss,然後帶著痊愈的身體回到現實世界。第二,留在遊戲世界,我們為您準備了豐厚福利,驚喜多多哦~”

話音落下,何淼的面前立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琳琅滿目的大餐擺滿了餐桌,烤雞的味道立刻讓何淼感受到了饑腸轆轆。

他伸手拿了一塊,觸感真實,味道香醇。

何淼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很好。

疼得很真實,不是夢。

他又想起了什麼:“我的心願?”

小精靈翻開了一本書:“根據潛意識檢測,您曾經產生過297次‘死了算了’的消極想法,713次‘這b日子什麼時候到頭’的抱怨,以及1053次‘啊,好想成為人生贏家’的白日夢,這些念頭在昨天晚上同時出現在了您的潛意識中,願望十分強烈呢~”

何淼:“……”

“好了不要再說了!這很丟臉!”他痛苦地打斷了小精靈,在柔軟的草地上坐下來,覺得這一切都有些荒謬。

片刻後,他說:“地獄級難度?”

小精靈猶豫:“其實我們個人比較推薦第二種啦……”

何淼說:“少廢話。”

小精靈默默給何淼指了條通往關卡的明路。

半個小時後,何淼渾身是傷地從裡面走了出來,滿臉戾氣地往自己的受傷部位倒藥水:

“你們這是地獄神經病難度吧……!”

小精靈尷尬地笑了兩聲:“哈哈,是有點難。”

何淼不說話了。

他的面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對著湖面,他發了很久的呆。

然後他閉上眼,等著夢境醒來。

而與此同時的電影院,已經按捺不住躁動,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

這並不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發展。

早在預告片中,其實觀眾就知道,這部片子的名字《玩家》其實是指虛擬遊戲世界中的玩家。這部片子也有兩個世界。而兩個世界由男主何淼的意識所聯通。

主角何淼的確患上了罕見病症。

在他最後的三個月裡,他可以通過夢境穿梭在遊戲和現實之間。

他可以選擇通關,也可以選擇什麼都不乾地等死。前者如果成功,那麼他就能成功地留在現實世界,但是遊戲的難度很高。後者,在三個月之後,他就會被遊戲世界回收,成為其中保留自主意識的NPC,而現實世界中的他,則會被傀儡所代替,不會被人察覺。好處是永生,壞處是永遠活在虛擬世界。

當然,兩者一旦選定了其一,就不可再更改。

而事實上,擁有這樣選擇機會的,並不止何淼一個人。

他看不到,但是電影院的觀眾看得到。

他們面前的大熒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窗,世界各地的絕症患者,不約而同地都收到了來自這款《歸零》遊戲的邀請。

這是一次世界規模的挑戰,被選中的所有人,都有著獨屬於自己的玩家編號。

挑戰次數不限,而通關的獎勵,是現實世界的生命。

*

“怎麼想的?”解夕朝問。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和宣揚還在K市。

他驚訝於這個遊戲世界和係統世界的異曲同工,要不是宣揚明顯不是,他真要以為對方也曾經是係統的一份子。

宣揚頓了頓:“……之前獲獎,不是有獎金嗎。就去捐了點。”

“捐的那個募集。”他說,“其實我也不太懂,後來說是捐得比較多,然後病人想見我當面道謝,就去了一趟。”

他去的是重症區。

在那裡,他見到了好幾個生命即將走到儘頭的病人。他們的眼底,是對生的渴求的光。讓他很受觸動。

“但是很奇怪。”他繼續說,“我也碰到過很多人,他們覺得他們的人生就是不幸的代名詞,如果可以選擇,他們更想留在一個可以永生的烏托邦。哪怕自己隻是虛擬的一串代碼也行。”

這是對生的不同理解。所以在電影裡,他給了選擇。

一邊,是虛擬的、花團錦簇的永生。另一邊,是地獄難度、幾乎讓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甚至給了一個月的嘗試期。

屏幕上,一邊是宮殿、美食和能想象的所有自由和美好。

虛擬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這裡,玩家們可以和本土NPC交朋友,可以到地圖各地遊玩,甚至可以在工作間隙上學讀書。

而另一邊,是人類根本無法抗衡的怪獸。

被撕咬、一次次死亡的疼痛和恐懼是真實的。成功看上去是漫長而沒有儘頭的。

一次次的嘗試中,不少

人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那麼,何淼呢?

-

何淼坐在早餐店裡,對面是某個地下樂隊的主唱樊星。

樊星是何淼的朋友。也算是唯一一個和他平起平坐,不算他小弟的人。

樊星這個人有點兒文青病。寫的詞傷春悲秋,說的話也傷春悲秋。他的夢想是在充滿星星的夜空中在露天舞台上邊唱著歌邊浪漫地死去,何淼非常不給面子地告訴他:“如果當眾死去的話腦袋會磕到地板上,而且你沒法控製你倒的方向,這無論如何好像都挺不浪漫的,我建議你三思而後行。”

但這人嘴嚴,而且想法多。兩人坐在早餐店一個叼包子,一個喝豆漿,何淼說:“星啊,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樊星說:“你的墓碑可以和我做鄰居。”

何淼:“……”

“你能不能彆整天死不死活不活的。”他無可奈何地說,“我……”

萬一他真死了呢!

他翻了個白眼,竭力忍住,他說:“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

“你怎麼了?”樊星頭也沒抬地問。

這沒法問了。

何淼把包子吃乾淨,回到家,對著鏡子發呆。鏡子裡的少年頹廢、散漫,無所事事,初見病容。

這是一個三個月之後就要去見閻王的人。

他想。

他覺得很荒謬。扯了扯嘴角,鏡子裡的人露出了一個滑稽的笑。

*

何淼覺得他沒什麼好猶豫的。

他有一對死了一樣的父母,沒幾個朋友,問題少年,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會是社會的累贅。

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不需要他。還不如在遊戲世界發光發熱。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的爺爺奶奶,為此他嘗試了幾次,但是真的,太難了。

他的確熟悉遊戲機製。但是那建立在他不會真實受傷的基礎上。

他成績最好的一次是在嘗試期的第十八天,他的進度條第一次讀到了58%,小精靈佩服地告訴他,他是所有玩家裡通關進度最快的,但這距離通關,也遠遠不夠。

算了吧。他想。

聽說遊戲找的傀儡和真人沒什麼兩樣,而且應該比他更乖更聽話。

他這種刺兒頭,整天就會帶著傷讓他的爺爺奶奶傷心。還不如換一個人來代替他。

這樣想著,連著兩天,在入夢的夜裡,他都沒有再去嘗試通關。

他在自己住宅的城堡裡漫步,在集市上逛街。他遇到了很多熱情的人,他們樸實善良。最令他驚訝的是,他甚至在這裡遇到了現實世界的人。

他們有的是中國人,有的是外國人。他們的頭上已經頂著NPC的標誌。熱情洋溢地跟他打招呼,然後跟他分享他們在這裡的生活。

他們說這是一個世外桃源。

在這裡,沒有疾病,沒有煩惱,沒有混亂。

隻有稍微有點重複但並不算枯燥的NPC

任務,還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們說:“你會喜歡這的,寶貝。”

他們給何淼送了一籃子新鮮的水果。

而何淼睡醒,面對的依舊是斑駁的牆灰,還有外面蕭寂的世界。

-

何淼感覺到了來自自己身體的力不從心。

打架的時候他總是隱約感覺腹中有些疼痛。

他按了一下腰,咬著牙把身旁的人扯開,讓他躲開了對面的板磚。

堅硬的磚擦過他的手臂,染著非主流殺馬特發型的混混揪著他的衣領子把他往牆上撞,他反手揍了回去,使了巧勁把人按在地上。

他今天沒受傷,勁瘦的腰腹上光滑而細膩,他按上自己疼痛的地方。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來臨。

第二天,他準時去了學校。

班主任見到他有些驚訝,也有些驚喜。

她欣慰地說:“就要像現在這樣才好,你們年輕,日子還長著呢。”

他扯了扯嘴角,裝乖:“謝謝老師。”

然後坐下來。

窗外的鳥叫了一聲,他們不是數據,還是怕人。人一來,就以各種姿態撲棱棱地飛走了。

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做決定的日子也到了。

做選擇的當天,他平常地吃完了爺爺奶奶給他做的早飯。平常地去上了學,平常地給小弟們撐了場面。日暮降臨,他進入遊戲,對著小精靈說:

“我選方案一。”

*

“我選方案一。”

這句話同時響起在每一家播放《玩家》的影院放映廳裡。

幾乎所有的場次裡,都有人的臉上帶著沉默和震驚。

同樣震驚的,還有屏幕裡的小精靈。

它第一次露出了呆滯之外的神色:“……玩家2937,你確定?”

這是一個任誰看,都有些令人意外的決定。

事實上,經過嚴謹的測算與分析,像何淼這樣的人,才是最會選擇留在遊戲世界的人。

因為他們沒有牽掛,沒有不舍。

“我不是玩家2937。”何淼平靜地糾正他的話,“我是何淼。”

屏幕外,解夕朝垂了眼,突然笑了笑。

熒幕上,眉眼溫秀的的少年第一次露出漂亮得幾乎稱得上攻擊性的樣子,他還是那幅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的清晰:“我不需要任何贗品來替代我,我就是我,我想活下去,活不了我就死在活下去的路上,我不後悔。”

【就算我真的回不去,這些時間我也算努力過了,我不後悔】

屏幕裡的人按下了屏幕上的光標。

頃刻間,他腳下的鮮花大地變為虛無。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洞口。

遊戲裡的BOSS真實地顯露在他的面前,露出血盆大口。

而解夕朝的面前仿佛又出現了當初的那塊確認面板。

他突然閉上了眼,

那些翻湧的恐懼和後怕第一次真切地湧上心頭,隻是這一次,它們不再是盤旋在心底的毒蛇。而變成了漫天飛舞的煙花。

何淼開始通關。

他是個遊戲天才。是這一屆打地鼠大賽冠軍。打個boss也不在話下。

他精確地測算著每一次傷害,這是他在一次次的嘗試中獲得的數據。

最後的一個星期,他幾乎泡在了遊戲裡。

沒人知道,他的進度條幾乎已經快推到99%。

可是他隻有一次機會。不能讀檔,不能重來。失敗了,他就會變成現實世界的一具冰冷的屍體。

但是……他想。

那又怎麼樣。

他隻要觸手可及的真實。他隻要或許千瘡百孔但鮮活的現在。

他是何淼,他不是玩家2937,他賭上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來換取一個生的機會。即便失敗,他的靈魂依舊熠熠生輝。

因為沒有容錯率,何淼的每一步都很謹慎。

而與此同時,他也遇到了很多已經成為了NPC的同伴。

-

最後的時刻,他拖著傷軀走到boss的面前,平靜地在觸發範圍完用藥物治療自己的身體。

boss可怖的面具下露出了熟悉的臉龐。

何淼愣了愣。

這是之前在小鎮廣場叫他寶貝的人。

對方給他丟了點傷藥過來,然後道:“厲害啊,我們這一批人裡,就剩你還在堅持了。”

不像很多觀眾猜想的那樣,另一條路是裝滿了鮮花的陷阱。

那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歸處。在現實世界喪失了生的機會,然後在虛擬世界獲得永生。而即便成為了NPC,對方也沒有喪失作為人類的意識。

“看。”他說,“這衣服一會兒下班了就可以脫掉了。”

“你打我的話,我也不會痛,數據而已。”他說,“但是你會痛。”

“如果你現在放棄的話。”他說,“他們承諾了會破格讓你進入這個世界,你還要堅持嗎?”

他是來做說客的。

何淼沉默了一瞬。

“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他說,“我想,為什麼。”

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他。為什麼他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為什麼在這個萬千世界的那麼多人中,他看上去依舊是最倒黴的那批。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有意外。為什麼會有死亡。為什麼會有痛苦和恐懼。

“想不出答案啊。”何淼笑著說,“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人一睜開眼睛,就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所有的經曆,都好像是命中注定。”

“但我又覺得。”他笑了笑,“憑什麼呢。我就要試試反抗。”

“很奇怪。”他說,“當我有了反抗的念頭的時候,我又突然覺得,生活不是那麼了無生趣了。”

“我覺得幸福是由苦難襯托這種話聽起來特彆精神勝利。”何淼說,“

幸福就是幸福,苦難就是苦難。但我發現對比襯托還真是有用的。我現在就覺得,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的我,隻要我還是獨一無二的,真實的,那麼我所經曆的一切,好像都沒那麼不可接受了。”

“我不是說你選擇的不好啊。”他躺在地上,露出漂亮的眉眼,“永生,誰不想要啊。就算是數據,宇宙裡有多少個平行世界還不知道呢。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我想痛快地活。”他說,“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很厭惡我自己,我覺得我就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是這段時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原來我這個人,也沒那麼糟糕。至少,我為一件事情曾經用儘全力過。”

人是那麼渺小又那麼偉大的生物。每一個人,都是時代和世界運轉中的一顆沙礫,但當他們拚儘全力地迸發出能量的時候,他們自己能看到,萬物生靈也能看到。

這或許,也是生而為人存在的意義。

“我休息好了。”他站起身,“來了啊。”

他比劃了一下手上的武器。確認它恢複了光滑如新之後,就衝向了面前的boss。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大熒幕之下,歡快的背景音樂和機械的電子音效下,漂亮的少年一次次被擊倒,鮮血在空中綻放出豔麗而觸目驚心的花朵。和外面隱約的鞭炮聲一起,共同奏成一曲美妙的交響樂。

而當他手中的武器捅穿boss心臟的刹那。像素點組成的天空上驀然綻放巨大的煙花。

熒幕上出現了大大的“Victory”字樣。

他躺在地上,眼中倒映著漫天煙花和星辰。此刻,他終於和他的命運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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