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成婚第一日(1 / 1)

瑛瑛入懷 妙玉子 8750 字 2個月前

第4章

大婚前一日,承恩侯府派了旁支裡一個極熱心的嬸母來徐家催妝。

寧氏不情不願地讓人將六十八抬嫁妝箱籠抬出了徐府,小廝們抬著樟木箱子,敲鑼打鼓地灑下事先備好的喜錢,引得沿路湊熱鬨的百姓們哄搶成了一片。

催妝的人馬到了承恩侯府門前,便有幾個全喜婆子唱念做打地吟唱了幾聲,六十八抬樟木箱子才被井井有序地抬進了承恩侯府裡。

龐氏心疼兒子。

她吩咐奴仆們把鬆柏院修繕一新,各處的簷角廊道上都掛著喜意洋洋的大紅綢緞,東次間置成新房,裡頭大件的貴重陳設已然就位,隻等著新娘嫁妝裡的壓床被褥。

薛家共有三房人丁,大房便是承恩侯與龐氏這一脈,這對夫妻伉儷情深,膝下隻有薛懷一個嫡子,並無其餘庶出的兒子。

二房也是嫡脈,如今二老爺正在西北戍守邊關,他雖娶了大學士家的嫡長女為妻,可婚後兩人面和心離,這麼多年隻有個獨女撐著二房的門戶。

且近日隱隱有風聲傳起,說二老爺在西北納了個妾,那妾還一連生下了兩個兒子。

三房則是庶脈,於官場並沒有什麼建樹,隻不過在薛家一族裡打理些庶務,三太太平日裡沉默寡言,隻專心守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過活。

此番薛懷成親,二房與三房的女眷們也熱熱鬨鬨地聚在了鬆柏院,說笑一陣後便一同走進新房,打量起新媳婦的壓妝來。

二房太太祝氏從前也是個端莊賢秀、高雅大方的人物,可這些年如守寡般的日子將她生生磨得變了性子,舉手投足間隻有深深的刻薄之態。

譬如此刻,她便越過了新房內的紫檀雕囄龍紋多寶閣、以及弦絲雕花架子床等富麗堂皇的家具,指著博古架上最不起眼的青玉瓷瓶道:“大嫂也太圖省事了些,怎得隻給懷哥兒和新媳婦兒挑了這樣簡拙的一對瓷瓶?您若是有不趁手的地方,與我說一聲就是了,我嫁妝裡可有好幾對樣式精巧的多寶瓶呢。”

三太太李氏默然地立於祝氏身旁,既不搭腔也不附和,無悲無喜地仿佛清竹廟裡奉著的一尊古佛。

龐氏既有夫君敬愛,又有兒子孝順在側,日子過的無比順心,自然不會與怨婦般的祝氏多計較。

“二弟妹也知曉懷哥兒的性子,他總是說屋子裡的布置‘宜簡不宜繁’,我若是違了他的意,反而不美。”龐氏笑著說道。

祝氏的話被不軟不硬地堵了回來,心頭凝著的這口氣遲遲不下,她便走到架子床旁,伸手摸了摸那一套大紅織錦的被褥,而後便嗤笑道:“大嫂,你瞧瞧新娘送來的壓妝。這般粗糲的料子,懷哥兒這樣清雅的人物可受得住?”

提到瑛瑛簡薄的嫁妝,龐氏臉上也揚起一抹訕訕的笑意,幸而有李氏在旁為之解圍,這一場催妝禮才勉強糊弄了過來。

*

大婚當日。

薛懷頭戴簪花翼善冠,身著暗雲紋獬豸補圓領袍,騎著棗紅色駿馬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他本就生了一副驕人之姿,那張面若冠玉的臉龐在豔紅色的喜福相托下顯得愈發清濯雅然,飄逸出塵,奪去沿路百姓的所有目光。

迎親的隊伍連綿不絕,不少與薛懷相熟的王孫公子也騎著馬綴在隊伍後頭,為賀好友迎親之喜,揚高聲量說了好些吉祥話。

其中不乏有人知曉薛懷求娶瑛瑛一事的內情,便也忍不住感歎了一番,左不過是在為薛懷遺憾:“薛世子本是尚主在即,好好的青雲路卻被個心機叵測的庶女毀了。”

坐於駿馬之上的薛懷也聽見了這些影影綽綽的閒言碎語。

他也是頭一回成婚,心緒難免起伏不平,往日裡的淡然化為了掌心內的一層薄汗。

從前他通讀聖人詩書時,總以為成婚大事亦如書上所言那般。

羣祥既集,二族交歡。

蛾眉佳婦,宜室宜家。

可當他領著身後浩浩湯湯的迎親隊伍行到徐府門前時,心裡卻不止一次地踟躕著。

徐氏女如此心機,謀劃著落水、尋思,一心一意地要嫁進承恩侯府裡,處處都透著蓬勃的野心。

這樣的徐氏女,與“宜室宜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怕是沒有半分關係。

她又是否會同意薛懷提前備下的“約法三章”。

臨到此刻,薛懷才生出了些近鄉情怯的慨然。

婚姻大事並非兒戲。

這一步路總是他行差踏錯了。

徐禦史為了彰顯對這樁婚事的看重,早寫信給了江南老家的族親們,囑托他們上京來徐家赴宴,也好添幾分人丁煙火氣。

今朝男女成婚時有女方親朋好友“為難”新郎官的習俗,簡單些的便是對對聯,難上一些的就要新郎席地作詩。

偏偏來人是及冠之年便連中三元的薛懷,徐家族親的這點學識在他跟前不過班門弄斧,不出一刻鐘,族親裡幾個秀才出身的兒郎已然面紅耳赤地朝薛懷投去欽佩的目光。

新郎進了徐府。

寧氏便牽著瑛瑛出門,以一副丈母娘的姿態把瑛瑛交付到全喜婆子手裡。

瑛瑛上了薛家的花轎,新郎官也翻身上了馬,從京城的西街繞路回了承恩侯府。

徐家門前人馬寥寥,薛家卻是門庭若雀、高朋滿座。

按照禮數,薛懷要攥握住瑛瑛的柔荑,夫妻二人一齊走上三十歩青石階,再等新娘跨過薛家的門檻之後,便正式成了薛家門裡的婦人。

瑛瑛身上的紅嫁衣並不合身,寧氏對她並不上心,隻派了兩個婆子替她在腰間改了幾道針線,裡三層外三層地裹在身上,連喘氣也顯得艱難無比。

薛懷到花轎旁迎她,瑛瑛小心翼翼地下了轎輦,方才被薛懷攥住柔荑,兩側圍著的親朋好友便哄笑成了一團。

幸而瑛瑛姿容絕豔,清麗姣美的容顏在喜妝的點綴下猶如神妃仙子般蹁躚奪目,與溫潤如玉的薛懷立在一處,也絲毫不落於下風。

薛家的親戚都知曉瑛瑛的來曆,望向她的目光裡多有不屑與嫌

惡,隻是瞧見瑛瑛魄麗的容貌,那些嫌惡便也隱隱消退了兩分。

縱然如此,那等如芒在背的眸光仍是讓不曾見過多少大場面的瑛瑛捏起了心。

一旁的薛懷也不知在思忖著什麼,步調仍是如往日那般疏朗挺闊,並沒有顧及到行動不便的瑛瑛。

瑛瑛被薛懷牽引著上前,踏上台階時沒有站穩,險些一個趔趄,便要朝一側摔去。

幸而薛懷扶了她一把。

情急之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箍住了瑛瑛的腰肢,那日在溪澗裡肌膚緊貼的回憶緩緩浮上心頭。

兩人臉上皆是一哂。

周圍人的哄笑聲愈發刺耳,瑛瑛來不及羞赧,隻覺得自己身上的嫁衣已被人光明正大的剝開,未儘的羞惱將她團團裹住。

剩下的十幾步台階,薛懷便放慢了步調,生生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陪著瑛瑛跨過了薛家的門檻。

兩人在正堂拜了天地後,瑛瑛便被全喜婆子們領去了鬆柏院的婚房,薛懷則留在前廳迎客宴兵。

幾個嬸母帶著各自的女兒圍立在新房之內。

祝氏自詡出身高貴,瞧不上瑛瑛這等低微的出身,便隻與身側的女兒薛月映說話。

其餘幾個族親家的嬸娘更是唯祝氏是從,祝氏不發話,她們便也悻悻地住了嘴。

全喜婆子領著瑛瑛坐在了喜榻之上,回身見薛家的婦人們一片寂靜,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僵。

好在素來沉默寡言的李氏陡然開了口,稱讚瑛瑛道:“懷哥兒媳婦生的俊俏,眉眼水靈,倒是與壞哥兒有些夫妻相呢。”

李氏出言為瑛瑛解了圍。

陷於窘迫中的瑛瑛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眸光,李氏也回以一笑,讓自家女兒去瑛瑛跟前湊趣。

“嫂嫂好,我叫燕姐兒,今年七歲了。”女童乖順地走到瑛瑛身旁,笑時玲瓏可愛,還露出了一對討喜的小虎牙來。

小桃便從袖袋裡拿出了瑛瑛早已備好的布老虎,笑著遞給燕姐兒。

那布老虎乃是瑛瑛親手所縫,用了六色針線穿勾成了老虎的眼鼻嘴和身子,裡頭再塞上好些棉花,布老虎顯得格外栩栩如生。

燕姐兒愛不釋手地拿在手裡捧玩,李氏笑吟吟地揉了揉女兒的羊角辮,望去瑛瑛的目光裡染上了兩分欽佩。

受得住冷眼,又有心機手段,還生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

拿下懷哥兒也是指日可待。

祝氏與薛月映到不至於小氣到眼饞個上不得台面的布老虎,隻是瞧見瑛瑛窮酸的做派,禁不住撇了撇嘴。

夜色寂寂,待一陣裹著桂花香味的飄入軒窗時,幾位嬸娘和婦人們也起身告辭。

李氏心細如發,走出新房前不忘在梨花木桌上留下了幾塊精致可口的小糕點。

小桃連忙給瑛瑛斟了茶,服侍她用下糕點後,沒好氣地說:“小蒼那丫鬟不知跑到哪裡躲懶去了。”

臨出嫁前,寧氏忍痛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三等丫鬟送予了瑛瑛出閣,那丫鬟

名為小蒼,來瑛瑛身邊伺候的這幾日一味地偷懶耍滑,惹得小桃十分不滿。

“好了,今日還有正事要做呢。”瑛瑛說話間雙靨已如騰雲偎霞般嫣紅了起來。

昨夜裡全喜婆子已將那避火圖塞給了她,並叮囑了她洞房之夜該如何伺候夫君的要領。

瑛瑛聽得雲裡霧裡。

可大抵也知曉這事十分羞人。

薛懷,清潤持正,溫明如玉。哪怕那日被她硬生生地扯入冰冷刺骨的溪澗之中,神色間也不見半分惱色。

未出閣時,瑛瑛也遙想過自己來日的良人是何等的模樣。

她想,約莫就該是薛懷這樣的君子。

瑛瑛雙手交握在雙膝之上,霧蒙蒙的杏眸落在屋門外的無邊暗色之中。

她隱含期待,嘴角不知不覺間勾起一抹溫婉的笑意。

約莫等了半個多時辰。

長身玉立的薛懷才踩著黑沉沉的夜色走進婚房,他神色清明,並未見本分醉意。

瑛瑛抬頭望他,盈盈汨汨的熱切迎上冷靜自持到幾近淡漠的眸色。

她恍如被人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

四目相對間,小桃先退了下來。

薛懷上前與瑛瑛喝了合巹酒,瞥見昏黃燭火下瑛瑛姣麗的容貌,他終是開口說了一句:“我要去一趟書房。”

薛懷時常與書籍為伍,亦或是鑽在晦澀沉悶的差務之中,並不擅於與女子相處。

他與瑛瑛並非情投意合而成婚,也不必像尋常夫妻一般洞房花燭、翻雲覆雨。

且如今最要緊的事,還是要把他放在書房裡的“約法三章”拿來,總要讓瑛瑛過目一番才是。

瑛瑛並不知曉薛懷的心思,她將薛懷的冷漠納進眼底,來不及傷心時,漣漣般的淚意便已凝進眸中。

“夫君是要在成婚頭一夜就與妾身分房而居嗎?”

薛懷腳步一頓,回身撞進瑛瑛淚如雨下的怯弱模樣,不由地心口一凜,正欲向她提起“約法三章”一事時。

瑛瑛卻哭的愈發動情。

姿容妍麗的新婦坐於喜榻之上,象征著白首不離的龍鳳花燭徹夜燃升,瑛瑛已然傷心到了極點,這淚如決堤般怎麼也止不住。

無論攻克多繁難的文書策論,於薛懷而言都如探囊取物般輕鬆。

可偏偏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

而且瑛瑛的眼淚還那麼多。

薛懷身形一僵,手足無措地瞧著瑛瑛落淚,好半晌才說:“彆哭了。”

隻有一句“彆哭了”,並沒有說“我不去書房了”。

瑛瑛尚且沒有達成目的,便隻能繼續下狠藥。

便見她顫顫巍巍地怮哭道:“瑛瑛知曉夫君本是與柔嘉公主喜結良緣,是我被奸人所害,不幸牽連了夫君,瑛瑛隻恨不得一死了之,怪不得夫君不願意與我共處一室。”

薛懷聽了這話,縱然半信半疑,縱然對這樁婚事多有不滿,卻也實在無法遷怒哭的幾近暈厥過去的瑛瑛。

他從不惡意度(duo)人,瞧見瑛瑛這般情真意切的愧怍,心頭的怨悔了大半。

他想,即便是要與瑛瑛約法三章,也不急於一時,如今瑛瑛哭成了這般模樣,他實在不必趕儘殺絕。

良久,薛懷便訥然開口道:“今夜我會睡在軟榻上,不會再去書房。”

此時的薛懷隻是像憐憫身邊的奴仆小廝一般憐憫著落淚的瑛瑛。

他不以為意,並不知曉這樣不值一提的一記讓步會讓他跌入天羅地網。

再難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