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血脈親情(1 / 1)

青蓮居的小院, 朱門緊閉,朱媽媽領著楊氏母女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院門開了一道窄窄的縫,望見朱媽媽的臉孔, 這才開大了些:“是秦夫人來了麼?”

“是, 是, 快開門讓秦夫人進去。”朱媽媽甚急,自己動手推開院門, 作個請的手勢,迎了楊氏進院。

花樹上還掛著彩色絹花等物,比秦芬在家張羅的那些,華貴繁複了十倍都不止,然而院子裡卻悄無聲息,那些絹花彩帶, 便顯得落寞多了。

楊氏和秦貞娘知道定是有事,心裡皆是默默一震, 進得屋去, 碧水早候在明間, 正來回地打轉, 聽見背後人聲響起,猛然回頭, 瞧見楊氏來了, 歡喜地上前幾步:“姑太太來了!”

這稱呼甚是親昵, 毫無見外的意思,楊氏聽了便有些摸不著頭腦,前次張媽媽來, 楊側妃見也不見,她還當楊側妃是嫌她們多事了,此時看著,卻又不像。

“姑太太,快請進去瞧瞧我們娘娘吧,她從前些日子起就斷續見紅,昨兒下半夜便有些多了,好容易熬到早上,奴婢趕緊打發人去請您來。”

楊側妃竟然又有孕了,身子還不穩當,難怪不敢理睬外頭事了,若是換了個人,也必是這樣做的。前次拒見,倒是情有可原了。

聽見這話,楊氏頓時把原先的心事拋到了腦後,急急往內室走去:“可請大夫來了?大夫診脈了怎麼說?”

碧水用力跺一跺腳:“奴婢們正是為了這個為難的,王妃說如今時局不穩,府中不準生人進出,咱們這裡若是放進細作來,一乾罪過都是咱們娘娘承擔,娘娘聽了,如何敢放我們請大夫去!”

楊氏心裡暗暗歎口氣,“糊塗”兩個字都到嘴邊了,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天家無情,風雲迭起,侄女不過是個側妃,手裡不曾捏住中饋,許多事情,確實是不方便的。

進了臥房,珠幔靜垂,一張紫檀木的千工拔步床上,支著杏花紅的綾帳,裡頭安安靜靜半躺著一位閉目養神的素衣麗人。

那杏花紅本是極淡的顏色,卻還比不上楊側妃此時的臉色淡。

聽見腳步聲,楊側妃睜開眼睛,勉強一笑:“姑母來了。”

楊氏緊趕兩步,上前坐在床邊,一把握住楊側妃的手:“好孩子,你怎麼這樣了!”

此時姑侄情深,楊氏說話也不及避諱許多,真情流露之下,楊側妃的面容倒起了漣漪:“唉,總是我命苦罷了。”

秦貞娘也不多口,不聲不響地立在邊上,聽表姐對母親絮絮說起了心事。

這兩年,朝堂上是四王議政,眾人卻知,這分明是四王奪嫡。

大皇子秦王雖然勇武,卻實在無甚心機謀略,眾人都不看好,已不是奪嫡的熱門;太子曆經廢位再立,如今雖還在儲君之位,卻變得反複無常、多疑狠厲,除了他的門人,百官裡頭擁護的已不多了。

熱門的人選,便是英王和睿王了。

英王是個實乾派,做事頗有章法,一個釘子一個坑,不管多難的事,到了他手裡,慢慢總能做成,因為這,也得罪了許多官員。

睿王是個謀略家,縱橫捭闔、籠絡人心,居高位而發號施令,事情自有下頭人幫他乾,雖然不算功績豐偉,卻也牢牢綁住了一夥官員。

兩下一比較,聲望上,是英王高些,人心上,卻是睿王更勝一籌了。

自從年前皇帝病重,皇子們都往宮中侍疾,連後頭的十一、十三兩位小皇子都去了,四位奪嫡的皇子自然不能落後。

英王進宮已有近二十日了,還未有隻言片語傳出,英王妃捏著英王進宮前放下的“謹守門戶”四個字,不準青蓮居這裡請大夫,楊側妃雖然受寵,卻也無可奈何。

“幸而我不曾說是有孕,隻說是身子倦怠了,想要請大夫來瞧瞧,王妃那裡不過是懶得理睬。若是碧水以有孕去請大夫,說不得王妃已使起手段來了。”楊側妃與娘家人,便坦誠多了,說到這裡,苦笑一笑,“從前懷頊兒時,可不曾少見過那些手段。”

楊氏知道侄女心下害怕,這時也不多說旁的,緊緊拉著她的手,哄小孩一般反複說著“沒事了沒事了”,楊側妃說儘心事,又聽見姑母柔聲安慰,臉上的血色倒當真慢慢回來了。

秦貞娘站在一旁,隻是覺得心驚。自家幾個姨娘,哪怕是最令人厭惡的商姨娘,有孕後也隻不過是被打發去了莊子上待產,日子雖清苦些,卻無性命之憂,此時聽表姐的話,那英王妃可是連胎兒都不放過。

天家門內,竟然薄情至此。

楊氏見侄女漸漸無甚慌亂神色,便開始吩咐事體,先說一句每日給楊側妃泡三次紅糖水喝,碧水一瞧快到午飯時分,立時吩咐小丫頭濃濃泡上一碗來,口裡還道:“奴婢們未曾經過事,都不懂這些呢,姑太太來了,可就好了。”

哪裡是不懂,碧水是姑娘不懂得,下頭陪嫁的媽媽難道也不懂得了?分明是不敢拿主意罷了。

楊側妃心下自然明白這道理,可是卻不曾說破。

彆說是下頭人了,便是她自己,也不敢隨便拿主意的。

她肚子裡懷的,可是皇族血脈,若是哪個主意拿錯了,英王妃立時就要揪著發難,若是靜靜不動,反倒不必擔乾係的。

楊氏看著楊側妃喝光了一碗紅糖水,又道一句:“若有阿膠糕,拿來放著,每日晨起先吃一塊,身上不好了,再多吃一塊,暫且養著身子,等府門開了瞧過大夫再說。”

碧水一句一句應下,等楊氏全部說完,才道:“阿膠糕有好幾盒呢,都是山東濟州來的正宗貨,隻是不敢胡亂拿出來,怕不合用。”

方才楊氏替侄女心急,什麼都顧不上細想,這時聽見碧水的幾句話,忽地回過神來,反倒有些後怕了。

楊側妃的心思極細,瞧見楊氏的神情,立時道:“姑母不必多心,碧水,還不去取了阿膠糕來我吃一塊?我這會覺得虛,正想吃一塊呢。”

她來王府數年,雖然深受英王寵愛,卻也過得如履薄冰,慢慢把性子磨得圓滑柔韌,早忘了當初在娘家時,她也曾是個爽利明快的少女。這時楊氏一點不曾顧忌,當機立斷替她拿了主意,她從前的那股子氣性又上來了,竟又敢拿起主意來了。

碧水自然明白這裡頭的變化,見自家主子又振作起來,心裡又是酸又是甜,眼圈兒也泛紅了。

她瞧著主子慢慢吃光了一塊阿膠糕,又見姑太太細致地替主子掖好被角,猶疑半晌,忽地跪倒在地上:“請娘娘和姑太太恕罪。”

楊側妃見了,不由得奇一奇:“好端端的,請什麼罪?”

楊氏和秦貞娘稍一愣怔,便都明白了,前次青蓮居不曾召見張媽媽,原來不是楊側妃的主意,根源在這裡呢。碧水是大丫鬟,自然能約束下頭不往主子面前遞信。

可是,楊側妃身孕不穩這樣的大事,青蓮居都不敢透出一個字去,外頭的事情,怎麼又好拿來攪擾楊側妃呢。

楊氏搶著擺擺手:“碧水姑娘不必多說了,請起就是。”竟是一個字不提了。

聽了這話,碧水愈發羞愧起來,口裡喃喃幾聲姑太□□德,慢慢站起身來。

楊側妃將姑母和碧水來回看一遍,指著碧水肅起面容:“好,好,如今有什麼事,你們都瞞過我這主子,眼瞧著我是用不起你們了。”

碧水還未聽完,立時雙膝跪地,伏在地上,連聲道不敢。

“還不快說來?”

楊氏才要勸阻,楊側妃便擺擺手:“姑母不必勸我,我倒要聽聽這丫頭為何欺瞞主子。”

碧水不敢遲疑,將秦翀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一個字也不曾添減。

楊側妃一聽,立刻對碧水斥了一聲糊塗,隨即又轉過來對楊氏道:“姑母不必憂心,回去請轉致姑父,這事我一定擇機向殿下提起,殿下是個明白人,一定會替秦大人說話的。”

見楊側妃應得如此乾脆,楊氏和秦貞娘心裡卻又不好受起來。

先前在家,一家子把楊側妃和英王想得那樣,如今人家聽了秦家的事,想都不想便應下了,可見得是絲毫不曾與楊氏這姑母見外,楊氏心裡不由得懊悔,方才自己應當更周到些的。

其實,若不是方才她態度堅決地替楊側妃操持事情,楊側妃此時也不會這樣當機立斷。

血脈親情,勝過了利益乾係,此時愈發濃烈,愈發緊密了起來。

姑侄兩個此時心裡都在替對方著想,一時不曾說話,秦貞娘見了,也不去攪擾,隻走到邊上,對著牆角聽使喚的那個小丫頭輕聲囑咐幾句。

小丫頭親眼見了主子是如何對待姑母一家的,這時哪敢托大,秦貞娘說一句,她便猛地點頭,說得幾句,秦貞娘忍不住笑了:“這位姐姐,如你這般點頭,發釵都要掉啦。”

她這話說出來,屋裡的氣氛頓時一鬆,楊側妃當先笑了起來:“貞娘從前是個一本正經的模樣,怎麼如今越長大越頑皮了?”

楊氏也笑了:“這都是跟五丫頭呆得久了,人也活潑些,五丫頭一向都是個好的。正是因為五丫頭好,我才不肯輕易許出去,娘娘知道,她是個庶出,總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楊側妃聽得這一句,便放在了心裡:“五丫頭既是個好的,我自替她留心些。”

王府重地,外人也不好久呆,見侄女心神安了,楊氏又囑咐一大堆,連午飯也不曾留下用,領著秦貞娘又回去了。

起先楊側妃是為著英王憂思過度,才致見紅,後頭是英王安危和自己身子兩件事情一起催逼,才愈發虛弱了起來,此時娘家姑母來了一趟,滿心護崽子一般將她護在懷裡,她心裡有了底氣,身子竟暖和了起來。

目送楊氏出去後,楊側妃提起一口氣,朗聲道:“碧水,吩咐小廚房做茯苓芡實糕來。”

碧水奇道:“姑太太不是說了吃阿膠糕麼,怎麼娘娘又要芡實糕,那東西可不一定合用的。”

“我是用不上,可是殿下在宮裡難道用不上了?多做一些,每日都送一趟,到時候不管是其他殿下,還是大太監們,都能墊補兩口。殿下與陳虎還算說得上話,這東西想必不會被攔下。”

碧水見自家姑娘又鼓起勁來,心裡也歡快些,忽地又想起一事:“可是,王妃那裡……”

“你隻管使人去說,就說是我要送給殿下的,瞧她敢不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