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愣頭愣腦傻乎乎(1 / 1)

“天家富貴, 不好攀附,聰明人誰會蹚這個渾水?”

說話的男子氣度不凡,一身銀白長袍甚是雅致, 上頭的團龍暗紋,顯出他不凡的身份來。

他說完這話,面上似有自傷之意,又說一句:“更何況, 我這副樣子, 又已近而立之年,不適合成親,沒得耽誤了人家姑娘。”

範離站在他對面, 臉上全是無奈神色:“殿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何必作此傷感之語。”

祁王輕輕咳了一聲:“罷了, 成親的事我是不想了, 倒是你,想選個什麼樣的夫人?”

範離與祁王似是相熟,聞言倒當真思索一番, 面上現出一絲淡淡微笑, 忽地又打個馬虎眼:“殿下原來是想禍水東引來著,自己不想成親,便來催我。”

聽了這話,祁王也不惱,哈哈一笑算是認了範離的話, 又拍拍懷裡的東西:“信我收到了,這便送給四弟去,你這些日子先不要露面, 等傷養好了再說。”

他才要轉身,忽地想起什麼:“今日那三位姑娘,可不會把你說出去吧?”

“我氣了她們一氣,她們稱我做登徒子,想來不會提起我的。”範離似是很確信地點點頭,又補一句,“我和英王府的侍衛比武輸了,總是這麼激將,他們打死也不肯說的,這法子保管有用。”

聽了這話,祁王才算真正開懷,放聲大笑起來:“你這小子,從前就愣頭愣腦,如今人白長了幾歲,腦子怎麼還是那麼呆!那幾位姑娘都是好好的大家閨秀,你想要她們保密,自該好言好語相請,怎麼能氣人家呢?

範離原先覺得自己的法子聰明無比,這時聽了祁王的話,不由得懊惱起來。

他自十幾歲到了英王府,隻知和兄弟們一處起居辦事,旁的什麼也不懂,所見的女子,也隻英王妃身邊那幾個一板一眼的大丫鬟,小姑娘們想什麼,他確實不明白。

祁王見了他沮喪的神情,愈發笑得撫掌,範離見了,乾脆開起玩笑:“殿下這樣明白姑娘的心思,想是有心上人了,不如請皇上賜婚,也省得英王殿下總是催促!”

祁王不接這話,笑著擺擺手,走下山去了。

看著祁王的背影,範離口裡嘀咕一聲:“英王殿下真是的,連這小事也管,何時這麼婆媽起來?”

這話已算失禮了,祁王回頭望了一眼範離,慢慢地道:“四弟是出了名的鐵面王,朝中誰都怕他,在他面前說話都不敢高聲大氣,也就你這傻小子,愣頭愣腦,口裡也沒遮沒攔,四弟竟真的那樣看重你,你呀,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範離嘿嘿傻笑兩聲,不曾說話,目送祁王下山,良久才收了臉上的笑意。

於女孩心思方面,他不懂,於君臣忌諱上頭,他可比祁王懂得多了。

他起於微末,雖說父親曾做過征北大將軍的副將,卻也是十幾年前的榮耀了,自打一出生,他就沒見過父親的面,孤兒寡母兩個,靠親朋接濟過日子。

庶出的兄長和老姨娘,壓得他和母親喘不過氣,他憑著一些微薄運道被英王看中,拚搏數年,才慢慢掙了臉面給家裡。

十三四歲,才到英王身邊時,範離也曾想著好好表現,以後做個輔國忠臣,然而英王此人手段狠決,待人頗有猜忌之心,瞧著範離老實做事,反倒若即若離。

範離留心看著,英王府裡辦密事的人,太老實的都銷聲匿跡,那些看著有些不穩當的,反而是高官厚祿。

不知怎麼,他竟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那時起,他越是玩世不恭,越是犯傻犯錯,英王越是待他親厚。

再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就成了英王最信任的人。

他隻當自己這一套是無往不利的,就連祁王睿王這些人也從不計較自己的失禮,更不用提與兄弟們嬉笑怒罵,誰知方才在姑娘們面前,竟全不是這樣。

隱在大石背後,聽見一聲“登徒子”,他急得撓頭,悄悄探出頭去觀望,幸而說話的不是那聰明丫頭,心裡這才好過一些。

想起秦芬,範離心頭好似被錘了一下,震得他耳膜微微作響。

他曾聽說,遇見心愛之人,便會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他此時已經長大,知道自己看那秦五姑娘,是與旁人不同的。

若是從前,他定要把秦芬當成未來妻子的人選,直截了當地告訴英王,然而方才祁王說要待姑娘有禮貌,他不禁又撓起頭來。

自己這莽莽撞撞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對那聰明丫頭,到底是不是當真在意?

再有,自己如今看著很受英王看重,卻還沒一個正經官身,聽說秦家也是詩書傳家的,也不知瞧不瞧得上自己?亦或,祁王那樣的文人才更得秦家喜歡?

範離有些糊塗,然而他畢竟讀過書,知道兼聽則明,亦知道事緩則圓,想著那丫頭反正住在京裡,自己總能慢慢理清這事。

不懂姑娘的心思,有什麼要緊,總之他會學著待她好就是了。

秦芬此時正坐在屋裡看書,不知怎麼竟連打幾個噴嚏,桃香聽見,連忙走進臥房拿了件披風出來:“姑娘今兒去山上,一冷一熱的,可彆是著涼了。”

蒲草從外間進來,聽見這一句,立即回頭吩咐小丫頭熬紅糖薑茶來。

秦芬肩上披著桃香拿的披風,又見蒲草如臨大敵一般,不由得笑了:“何必如此麻煩。”

蒲草滿臉的神秘:“姑娘馬上長大了,有些事情,不好輕忽的。”

秦芬稍一愣怔,便知道蒲草說的是什麼,她知道蒲草是為了自己好,於是抿嘴一笑,也不去多說什麼了。

次日晨起,蒲草便按著秦芬不許她出門,自己理理衣裳,往上房去替主子告假,隔了老半天才回來,帶回來好幾樁新鮮事。

頭一件就是雲香和賽仙兩個被發賣,兩個人被婆子拖著到雜院去,一路上又吵又嚷,二人派心腹丫鬟偷偷跑去外院報信,誰知連信兒的面也沒見著,更遑論秦覽這正主。丫鬟哀求半天,隻得那個守院門的小廝愣怔說一句:“老爺說了,家裡的事聽太太的。”

那二人隻當男人對自己也是有幾分情意的,誰知此時,男人彆說是出頭了,連屁也不曾放一個。原當這男人是個傻子,此時最傻的竟是自己。

兩個美人,到得出門時,已被剝去華麗外裳,身上中衣且還是張媽媽發慈悲給留著的,先前還知道哭喊的,此時卻隻木木地發愣了。

聽了張媽媽報上二人去外院求情的經過,楊氏竟也有一瞬間不知說什麼。

她原已打算好了與丈夫打一場唇舌之戰,誰知丈夫棄這二人竟好似敝屣,由不得她不沉默。

從前以為,夫婦兩個吵鬨不休已是悲哀,這時才發覺,吵都不吵了,才真正悲哀。

用力灌了兩口熱茶,楊氏輕輕說一聲:“這二人,以後不必再提了。”

這裡打發了雲香與賽仙兩個,展荷與絲柳自然是早早伏在地下做人,後院裡有個沉寂許久的商姨娘,竟又掙著起來了,摸出針線說要給楊氏繡東西。

如今商姨娘身子損了,容貌也殘了,再如何也翻不出浪的,楊氏將她放在後院,隻當是放了個惠山泥人。丫鬟們知道楊氏心意,收了商姨娘的東西都不往上房送,與紫晶說一聲,便算完了。

誰知秦芬不曾著涼,倒是秦珮病倒了,起先是渾身無力,接著又低燒頭暈,大夫來看了,開得好幾副藥方,隻是沒起色。

這話報到楊氏跟前,楊氏一皺眉,將乳母喚來領走了兒子,自己靠在椅子上,長長歎口無聲的氣,她也知道秦珮是心病,然而這是最難醫的,這次赴宴,六丫頭隻能錯過了。

英王府要辦宴,二侄女已送了帖子來,原是想把幾個丫頭都帶上開開眼界的,如今瞧著六丫頭卻是去不成的了。一個宴會,去不去的原也不打緊,偏生有方家的事情。

方夫人瞧著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心思卻很是糊塗,先是話裡話外隻說相中五丫頭,聽見自己家想說六丫頭給方三少爺,又拿出次子來想說給五丫頭,還道那孩子是她親生的,到底比老三好一些。

兩家說親事,合則聚,不合則罷,如何能把孩子當成物件挑來揀去的,如今楊氏連秦珮也不想說給方家了,然而世人總是騎驢找馬的多,她瞧方家還算好的,並沒把話說絕,心裡卻還是想替秦珮爭口氣,另擇一個更好的。

想到這裡,楊氏又揉了揉眉心,再替秦珮惋惜一次。

秦珮病倒,最著緊的倒是秦淑,她連嫁妝也不及備了,一日有四五個時辰是守在秦珮屋裡的,端茶送水,喂飯吹湯,幾乎連錦兒的事也要搶了去做。

秦芬日日都去秦珮屋裡探望的,每回都瞧見這副景象,心下略奇,這日回了院裡便把此事當笑話一般說給秦貞娘。

秦貞娘手裡握著賬本,頭也不抬地邊寫邊勾,道一句:“你當她是好心呢,她是怕珮丫頭病在家裡起不來,娘把她擱在家裡照看珮丫頭。”

秦芬如今日子過得自在,反倒不如從前心思細密了,這時聽了秦貞娘的話,仔細一想,好像真是這麼個道理,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她見秦貞娘奮筆疾書,便湊上前去看:“四姐寫什麼呢?”

秦貞娘把筆擱了下來,用力伸了伸肩膀,半是埋怨半認真地道:“如今才進京,娘竟也叫我管些家事,這裡頭有許多不通的,又不好叫你去出頭,隻能我來當這惡人啦。”

秦芬連忙殷勤地取了一對紫竹編的美人錘,輕輕給秦貞娘敲著背,討好地笑一笑:“四姐疼我,我謝過四姐,今兒晚上做東道,請你吃順福齋的八寶醬鴨。”

金陵城裡,男女老少都愛吃鴨子,醬鴨、板鴨、鹽水鴨,樣樣都是好滋味的,才來時吃不慣,如今秦家各人卻都愛上了這口。

提起吃食,秦貞娘向來是有熱情的,支頤想一想,又補上幾句:“如今天涼了,鴨子性寒,再叫廚房煎個辣辣的燒椒豆腐,燒個熱熱的胡辣湯,這樣才更好。還有,六丫頭那裡恐怕吃不得重口的東西,除開醬鴨,另做個甜甜的桂花糖芋苗給她送去。”

既是要做東,那自然不能隻是姐妹倆獨享,秦芬乾脆一氣兒掏了十兩銀子,托秦恒的小廝順兒去買東西。

除開醬鴨,秦芬還吩咐買了許多鴨胗、鴨肝和鴨頭,送去廚房分裝好了,大碗小盤的,各處都送了些。

這還是來金陵以後才學的,京都裡繁華富貴,行事自然也比地方上派頭大些,送東西時得出手闊綽,不可顯出小家子氣來。

上房裡收到醬鴨,楊氏倒笑了:“這兩個丫頭,比我心寬。”紫晶見主子好容易高興些,當即取了盤子擺上,楊氏瞧著高興,還賞了一壺桂花米酒下來,說是給姐妹倆嘗個味,不至於過幾天去英王府了喝不慣。

這又是京城裡的規矩,赴宴必得喝酒,不是桂花釀就是荷葉醪,度數不高,取個意頭。前次去棲霞山,因著吃素齋才不曾飲酒,過幾日去英王府,卻是再免不了的。

到了晚上,姐妹兩個對坐著吃醬鴨,秦貞娘不愛吃那肉多的鴨脯,倒揀鴨子肋上的肉吃,吃相斯文卻津津有味,又拿個對半剖開的鴨頭,自己留一半,遞給秦芬一半。

秦芬原是不敢吃的,見秦貞娘用筷子揀那眼窩下的精肉吃,咬咬牙學她剔下一筷子肉絲,閉眼塞進嘴裡,細細一嘗,除了肉格外瘦些,也並無什麼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秦貞娘舉起酒杯啜一口,面色不變,嘴角卻微微繃緊:“這酒是酸的,若是頭一次,還真喝不慣。”

秦芬也舉起酒杯嘗了一口,不由得佩服秦貞娘的定力,那桂花釀隻名字好聽,入口卻是不敢恭維,也不過淺嘗一口就擱下酒杯:“嗯,確實不大慣。”

兩個守在旁邊的大丫鬟對視一眼,都有些奇,四五兩位姑娘,如今修煉得四平八穩、風吹不倒,不過是一杯酒,怎麼二人都說出不好的話來。

秦貞娘似是看透了她們的想法,指一指那酒壺:“這裡頭還有許多呢,你們也各倒一杯嘗嘗。”

春柳和蒲草在晉州時,也常吃些下人們的宴席,都是吃過酒的,這時兩人各倒一杯,一抬手就乾了,酒一入口,兩人都齊齊瞪大眼睛左右張望,直想找個痰盂吐出來。

“這酒,味道可太怪了!”

秦貞娘少見地頑皮一次,瞧見兩個丫鬟被那淡淡酸味弄得齜牙咧嘴,不由得笑了起來。秦芬見了也忍俊不禁,低頭微微笑了起來。

秦貞娘見兩個大丫鬟佯作不樂,擺擺手命她們下去,然後夾了一塊鴨脯肉,慢慢嚼了十來下,低聲道:“五丫頭,我聽說咱們那位表姐夫可是甚好美色的,你自家心裡有些數。”

秦芬心下一驚,猛然看向秦貞娘。

秦貞娘不曾閃避,直直望向秦芬:“六丫頭此次病了反倒好,你可難了。”

秦芬知道,秦貞娘此話,已是將自己這庶妹擺在親表姐的前面,這時說一個謝字似乎太輕,隻能在心裡又記一筆恩德。

秦貞娘又啜了幾口那酸溜溜的桂花釀,這次卻不曾嫌難喝,還頗有滋味地品咂了幾下,隔了半晌,輕飄飄地道:

“表姐原來想叫娘送個女兒進王府的,後來自家生了小世子,又不提這話了,唉,什麼姐妹親人的,也難說得很。可是表姐原先也不曾這樣,想是進了王府,許多事情也不由自主。咱們姐妹幾個,可要一直親親熱熱地……”

秦芬抬頭一看,秦貞娘雙頰泛紅,竟已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