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天才蒙蒙亮,蒲草就來請秦芬起身了。秦芬迷迷蒙蒙地坐起身來,垂著頭出了好半晌神,蒲草來了數日,已經知道自家小主子起床後需得醒醒神,也不去催促,取了件外袍罩在秦芬身上,自去喚人打水了。

“桃香,今兒彆擦那香粉了,我聞著氣味熏人,不喜歡。”

“桃香在準備姑娘出門的東西呢,姑娘有事,我喚她進來?”蒲草走上前來,服侍秦芬下床。

秦芬這才回過神來,搖頭道了個不必,蒲草接口道:“各處的香粉味道不同,三姑娘是梨花味的,四姑娘是玫瑰味的,六姑娘那裡是蓮花味的,姑娘愛哪個香味,我去借了來給姑娘擦上就是。”見秦芬還要拒,蒲草又柔聲勸:“今兒給姑娘們選料子裁衣裳,想必其他幾位姑娘都要梳洗裝扮,姑娘若是一個人蓬頭垢面的,可不難看得很。”

素顏不素顏,秦芬自己倒不在乎,可是她知道楊氏最重規矩體面,今日當著外頭鋪子裡的人,若是有人丟了秦府的臉,隻怕楊氏會不快。秦芬無奈,把幾個姐妹想了一遍,按照她自己的喜好,該選個味道越淡的越好,可是三六兩個姐妹她都懶得去攪擾,還是選了個玫瑰味,命蒲草去向秦貞娘借了。

蒲草出去,桃香便掀簾子進屋來服侍,秦芬一邊伸手由著桃香穿衣,一邊道:“沒看出來,你倒是個有心胸的,近身的事情,一下子也就帶著蒲草一塊做了。金鈴和綾兒到如今也還沒進得屋呢。”

桃香笑了笑,道:“我能有什麼心胸呀,我都是跟姑娘學的,姑娘行事講個公理公道,我自然也要學著些。蒲草雖然是後來的,卻是家生的,行事規矩比我強不說,又識得字,且又是太太分下來的,我能不識得好歹嗎?”

“小丫頭怎麼一口氣講了這麼多道理出來?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四姑娘身邊的春柳來了呢。”秦芬心情甚好,不由得打趣桃香。

桃香扮了個鬼臉,道:“姑娘如今天天念些人之初性本善呀,混沌初開乾坤始奠呀,奴婢跟著,聽也聽得許多道理了,怎麼講不出一兩句來?姑娘說春柳好,我當然也要學得好些,跟春柳一樣好,姑娘便更喜歡我了。”

簾子一掀,蒲草托著個小瓷盒子進來了:“姑娘,四姑娘說這玫瑰的香粉帶些紅,她不喜歡,就乾脆全給了姑娘,倒想和姑娘換那梔子花的。”

秦芬是個學醫的現代人,心裡還是頗有些衛生觀念的,這時聽見秦貞娘把香粉拿來換,心裡是有些膈應的。緊要關頭偶爾借了用一次,她還能忍受,用過的東西,秦貞娘未曾問過便拿來了,雖然是平等交換,卻也不是秦芬能習慣的。隻不過這位小老板性子古怪,若是不同意,她恐怕又要給秦芬使絆子,於是勉勉強強地應了,命蒲草取了梔子的香粉再送去。

桃香接過那盒玫瑰的香粉,打開蓋子要給秦芬上妝,秦芬一眼掃過,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秦貞娘送來的這盒是紋絲未動的,她拿出去的那盒梔子粉倒是用過一次的,這麼看著,秦貞娘是個坦蕩公道的性子,自己卻有些小人之心了。

見自家姑娘不說話,桃香隻以為是她硬被嫡姐換過妝粉,心裡不痛快,連忙找話來勸解:“四姑娘看著板板正正,內裡倒是個熱心腸,姑娘這些日子跟著四姑娘讀書識字的,倒親近了許多,姨娘知道,必定能放心了。”

楊氏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命秦貞娘每日下午教秦芬念書識字,姐妹二人這些日子,的確是親近了。桃香這話是提醒秦芬念著秦貞娘的好,秦芬聽了,也不曾辯解,隻點點頭:“四姐姐她,的確是為人公道。”

時辰差不多了,便有婆子來請,姐妹四個,領著各自的丫鬟,一道出了絳草軒,浩浩蕩蕩往上房去了。

柯家將要來送下定,楊氏原隻想依禮辦了,不知金姨娘又往秦覽那裡灌了什麼迷魂湯,秦覽竟來與楊氏道,秦淑是秦家二房長女,須得鄭重以待,此次下定,府裡要好生操辦。楊氏氣極反笑,稍一思索便應了下來,隻道自己身子懶怠,走禮的事情需得金姨娘自家操心,轉頭命人請了綢緞莊子、首飾鋪子,說要妝扮女兒們。

金姨娘所求的本就是秦覽的允諾,楊氏來不來操辦,她也不如何在乎。這些年她代管三家鋪子,一處田莊,手裡也撈得油水,不似尋常妾室隻靠月例過活的,然而還是命人往公中支了四百兩銀子,說是老爺準了的。

秦家自有規矩,金姨娘所求的四百兩雖多些,卻也不算出格,楊氏懶得與她廢話,給了對牌,回頭又與秦覽說了些女兒裝扮、家中面子的話,秦覽一思索,竟取了一千兩的銀票出來:“這一向貞娘是委屈了的,這些銀子給女兒們打些首飾,貞娘是嫡女,自該是最大的那份。”

秦覽身上的銀子,楊氏向來是有數的,何時能一口氣拿出這許多來。楊氏知道丈夫近來變了個人,也懶得去追究這銀票的來曆,自動略過了秦淑,將其餘幾個女兒叫了來,吩咐了做衣裳打首飾的話。

金姨娘知道了自然不依,又往秦覽面前去哭求,秦覽問起時,楊氏隻笑著道:“不是支了四百兩銀子與三姑娘操辦的麼?若是按人頭均算,其他三個,哪個都比不上她一個所費銀多,金姨娘也太不知足了。”

秦覽受這幾句硬話,竟也無話可答,妻子這一向常常好一陣歹一陣,叫他摸不著頭腦,再想想妻子腹中的骨肉,少不得自家咽下氣去,埋頭公文,苦乾不提。

女孩們不知道這一番官司,高高興興用過早飯,便等著挑選東西。金姨娘伺候了早飯,卻不退下,嫋嫋娜娜地向楊氏行了個禮道:“太太,三姑娘也要置辦東西,妾想著兩下操辦也是麻煩,倒不如一處選了來得便宜,這話已回了老爺,老爺說,叫三姑娘與其他幾位姑娘一道挑選。”

這便是要叫秦淑來搶其他幾人的份例了,銀錢上自然可以各自算賬,可是東西被選走了,也難再有替代的,秦芬想不到竟有人如此無恥,直接就上來搶東西,哪怕她不是主要受害人,也忍不住憤怒起來。然而這是上房,還輪不到秦芬說什麼,於是她便抬眼去看楊氏。

楊氏不過是面色淡淡,道:“既如此,便叫三姑娘一道挑選吧。”

金姨娘抿嘴一笑,推了推秦淑:“還不謝過太太?”

秦淑面上略帶得意,輕輕福了一福,口中稱謝,眼神卻掃向了秦貞娘。

前頭金姨娘說些什麼,秦貞娘礙於身份有彆,臉上還持得住,雖心下略有些不快,隻是小嘴一扁,也不說什麼。如今連秦淑也明目張膽地來挑釁,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秦芬見她眼看就要發作,連忙出聲:“四姐姐,我還不太懂衣料首飾的式樣,待會挑選,請你教教我。”

楊氏心下原還有氣,這一下倒散了許多,那裝模作樣許多年,終於露出狐狸尾巴的,馬上要打發走了,這憨憨直直,見事明白的,卻眼見著和女兒親近起來。叫女兒領著五丫頭讀書認字,原是找件事分分她的心,不叫她老憤懣滿懷的,眼下看,倒真是極好的一件事。

“芬丫頭如今也漸漸大了,好裁上裙子了,待會好好擇兩匹料子,做兩條八幅裙,回去給你姨娘看了也歡喜歡喜。”楊氏說著,笑著對秦芬虛點了點,“你就是太懶怠了,六丫頭都穿上裙兒了,你還一天天隻穿個褲子混成小孩子,該打。”

這般親昵的話,楊氏少和庶女們說,秦芬知道,這是因自己方才救場的緣故,眼見頂頭上司是個明事理的,她也鬆了口氣,靈機一動,竟能說兩句場面話了:“我就是太拙了些,正要在太太這裡學些眉高眼低呢。”

屋裡一團和氣,便是此時,杜鵑帶了鋪子裡的女掌櫃們進屋了。

雖秦覽隻是個六品小官,然而在臨州地面,卻是實實在在當了幾年父母官的,此時秦府主母要買東西,鋪子裡恨不得把底子都掏了出來獻在楊氏面前。

首飾鋪子裡帶得好幾本圖冊,還捧了十來個大木盒子,打開看時,紅色絨布上各色精巧首飾熠熠閃光。布料鋪子則更巧些,除了上等布料好幾箱外,又將各色布料裁下一塊,縫在一處作一本書的模樣,另也有冊子畫了衣裳款式,供人挑選。

秦芬頭一次見到古代富庶人家的排場,看著箱子裡色彩繽紛的各種布料,不由得眼花繚亂。

秦貞娘拿起一塊碧色緞子:“這料子是產自蘇州的上等緞子,織花精美,顏色雅致,正好給五妹裁個裙子。”

秦芬連忙搖搖頭:“這顏色太重了,做成裙子怕難穿出來。”

秦貞娘笑了笑:“怕什麼,你再用素色的裁個披帛,取這淺牙色綴百花緞子的裁個上衣,不就成了?”

秦芬在腦海裡描繪了一下,發現秦貞娘的搭配竟然意外的清新,不由得佩服起來,看來這位嫡姐在其母的熏陶下,審美還是挺不錯的。

秦貞娘點了那兩匹料子,鋪子裡的女掌櫃便取了出來交給丫鬟,秦貞娘擇了秦芬的,又去擇自己的,眼光才落在一匹雪青色的料子上,秦淑便出聲了:“這匹雪青織花的緞子色彩淡雅,正合我穿,四妹,你可舍得割愛?”

好幾箱布料,秦貞娘也並不是非它不可,於是點點頭讓過,又瞧上一匹紫色料子,秦淑又出聲了:“這匹葡萄紫的錦緞顏色端莊,可做一身出客的衣裳,四妹,你讓予我吧。”

秦貞娘連著看上兩匹料子,秦淑都出聲要了,便是傻子也知道她是存心的了。從前秦淑曲意討好時,秦貞娘隻覺得她矯情做作,卻礙著教養,不曾認真起過爭執;此時她使出這樣的手段搶東西,秦貞娘卻是從未見過,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一張小臉,早已掛了下來。

秦芬也沒想到秦淑竟然如此無恥,像極了從前辦公室裡的那朵白蓮花,彆人買了一盒水果,她總是撒嬌一樣地要幾塊走,十幾塊錢一盒的水果本來就沒多少,分出幾塊,就等於分出了一小半。

解圍的事,秦芬還做得來,這樣明著無恥的白蓮花手段,秦芬卻不知道怎麼應對,看看楊氏竟也沒有出聲的意思,秦芬覺得,隻怕楊氏是與金姨娘那頭決裂了,要徹底放手,早日讓秦貞娘學會應對這些事情。

秦貞娘自然也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低頭略略思索,昂首輕啟朱唇:“三姐有喜歡的,儘管挑,不必擔心搶了我的,舅舅如今在蘇州任上,我有什麼要的,再請舅母買了給我就是。”